谢昭宁站在残破的舞台中央,指尖仍搭在琴弦上,余震未散。风拂过断幕,带起一缕尘灰,落在她袖口裂痕处。青霜捧着油纸包的手微微发抖,却不敢抬头看那被押走的身影。
周婉柔被玄影架至台下,突然扭身嘶喊:“你们凭一枚铜钱就定我罪?我是尚书府主母!谁敢动我!”她的金步摇歪斜,翡翠镯子撞出刺耳声响,声音尖利如裂帛,“宁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可听信外人挑拨?”
谢昭宁缓缓起身,未答,只向青霜伸出手。青霜立刻将鎏金铜钱递上。她托于掌心,迎光而立,声音清越:“这枚铜钱,昨夜投入香炉,由周府账房特制,仅贴身仆从持有。工匠已供认,此物是启动机关的信号——你亲自交给他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跪地颤抖的三人:“《心音谱》‘明鉴’律,可辨真心虚妄。若他们受胁迫作伪证,此刻必生抗拒。”说罢,指尖轻拨,一缕低音流转而出。
三名工匠猛然伏地,痛哭失声:“小人不敢欺瞒!夫人许诺重金,又以家人性命相逼……我们原以为只是吓她一吓,绝无伤人之意啊!”话语重复,字字泣血,再无疑义。
宾客哗然,有人退后半步,有人掩面叹息。周婉柔脸色骤变,嘴唇哆嗦:“你们……你们串通好了!”
“是否串通,证据自会说话。”萧景珩开口,声如寒潭击石。他抬手示意,玄影立即率暗卫奔往尚书府。
片刻后,玄影归来,手中捧着一只乌木盒子,漆面斑驳,夹层隐有暗格。他将其置于台前,单膝点地。
谢昭宁俯身启盒。第一层,是数封密信,墨迹清晰——“事成之后,谢昭宁交予贵寨,前朝秘钥分成五五”;落款赫然是周婉柔亲笔画押。第二层,一纸伪造遗书,仿谢父笔迹,欲证谢昭宁非亲生;第三层,则是一本账册,记录多年勒索老仆、侵吞田产之明细,连某年某月焚毁族谱亦有记载。
她取出密信,高举于众:“这是她与血河寨往来的凭证。诗会机关,不过是她谋害我的第一步。早在半月前,她便密会盗匪残部,图谋绑架,只为逼我交出所谓‘秘钥’。”
人群死寂。
周婉柔猛地挣动,却被铁链扣住手腕,踉跄跌倒。她仰头大笑,笑声癫狂:“好啊!你们都来踩我!可你们忘了,我才是谢家最后活着的人!你们呢?一个野种,一个外姓王爷,也配审判我?!”
她忽然转向谢昭宁,眼中燃着怨毒:“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养父死了,亲爹娘也死了,你还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能逃过命数?”
谢昭宁静立不动,指腹轻轻抚过琴弦。阳光洒在第七弦上,映出一道细痕——那是昨夜铁锥擦过的印记。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我不知道出身,但我知善恶。你贪财、怕死、欺软怕硬——这才是你真正的命。”
周婉柔怔住,笑声戛然而止。
萧景珩迈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副本,摊开于案:“这是刑部存档的尚书府灭门案卷。其中记载,二夫人已于事发前病逝,棺椁尚在城南义庄。而你,周婉柔,原为管事之妻,趁乱窃取其信物,冒名顶替回京掌家,二十年来鸠占鹊巢,侵吞家产,打压忠仆,欺君罔上。”
话音未落,数名白发老仆自人群走出,扑通跪地。
“小姐……我们等这一天太久了!”一名老管家老泪纵横,“当年您走后,她烧了族谱,卖了祖田,还逼死李乳娘!她说谁敢提真二夫人,就打断腿赶出府门……我们活活被她压了二十年啊!”
另一名老妇颤声道:“那晚大火,我亲眼见她从尸堆里扒走您的长命锁……后来她戴在自己女儿颈上,说是嫡脉信物……天理难容啊!”
众人哗然,纷纷退避,唯恐沾上污名。周婉柔瘫坐在地,十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断裂出血也不觉痛。她望着那些曾对她卑躬屈膝的脸,如今满是鄙夷,忽然放声大哭,继而又笑,笑中带血。
“我错了?我错在哪里?我不过想活得体面些!你们这些贱民,一辈子跪着吃饭,懂什么叫翻身?!”她嘶吼着,挣扎欲扑向谢昭宁,“你凭什么站在这里?你算什么东西!”
玄影一步上前,铁链铿然作响,将她双手反剪锁住。她剧烈挣扎,金步摇坠地,八只翡翠镯接连碎裂,碎片四溅如泪。
谢昭宁没有后退。她只是低头,看着那双曾摔碎青瓷花瓶的手,如今沾满泥污与血痕。
“你怕我回来揭穿你。”她说,“所以你要让我死,死得难看,死得无声无息。可你忘了,人心藏不住谎言,琴音听得见真相。”
周婉柔瞪着她,嘴角抽搐,终是颓然垂首,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玄影押她转身,铁链拖行于地,发出沉闷回响。她一路跌撞,裙裾撕裂,发髻散乱,昔日富贵如烟消散。
青霜抱着油纸包,悄悄挪到谢昭宁身边,声音微颤:“小姐,终于……清净了。”
谢昭宁轻轻点头,指尖再次触碰琴弦。一缕极低的音缓缓漾出,如风息,如叹息,如一段旧梦终归沉寂。
萧景珩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她指尖薄茧上,片刻后道:“回府。”
她抬眼看他,眸光清澈,不再有波澜。两人并肩走下残台,身后喧嚣渐远。
马车已在场外候立,车帘微动。阳光洒在两人肩头,暖而不灼。
玄影牵马前行,忽觉右臂一阵钝痛——昨夜搏斗时旧伤崩裂,渗血已浸透内衫。他未言,只将刀柄握得更紧。
谢昭宁登上马车前,回首望了一眼那座废台。断梁横陈,铁锥裸露,香炉倾覆,铜钱滚落尘埃。
她收回视线,正要抬脚,忽觉袖角拂过一根断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