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耳坠的灰痕尚未拭净，谢昭宁已将古琴移至厅堂侧厢。她指尖轻贴冰弦，未调音，亦未开匣，只静静听着院外风声穿廊而过。那鸱吻兽首上的反光虽已消隐，但她知道，窥视并未终结。
子时三刻，宅门铁环骤响。
不是叩击，是撞击。一声，又一声，如钝斧劈柴。青霜从偏房冲出，手中火把刚举，门栓便应声断裂。三名粗壮恶奴抬着一口黑木箱闯入，为首者满脸横肉，袖口沾泥，一脚踢翻廊下灯笼，火星溅上窗纸。
“奉夫人之命，给大小姐送安神礼！”他狞笑，掀开箱盖。
数十条墨鳞蝮蛇蜿蜒而出，头颅昂起，吐信如针。腥风扑面，蛇群迅速散开，朝着内室方向游走。另一人抽出匕首，直奔卧房帷帐，欲将蛇塞入被褥。
谢昭宁端坐不动，指尖微颤，第一缕《驭兽引》已自琴心荡出。
此曲不为悦人，专摄野兽魂魄。音波如丝，无形缠绕，蛇群行进之势顿滞。随即，最前一条蝮蛇缓缓调头，三角头颅转向释放它的恶奴，冰冷竖瞳映着火光。
“怎……怎么回事？”那人踉跄后退，裤脚已被蛇尾缠住。剧毒獠牙一闪，咬破布料，深入皮肉。他惨叫倒地，小腿迅速肿胀发紫，口中断续吐出指令：“塞……塞进她被窝……让她睡不了安稳觉……”
青霜高举火把逼近，烈焰照得蛇影扭曲跳动。余下二人挥刀驱蛇，可蛇群竟不再听令，反而纷纷调转方向，朝他们脚下围拢。一人踩中蛇身，滑倒在地，立刻被三四条蛇缠上手臂，尖牙刺入肌肤，瞬间昏厥。
谢昭宁指法不变，音律渐强。《驭兽引》第二段开启，专破人心操控之术。她并非要杀这些蛇，而是借其本能反噬施令者——谁释放它们，谁便是此刻最恐惧的存在。
第三名恶奴背靠墙壁，浑身发抖，手中刀哐当落地。他眼睁睁看着蛇群盘旋而上，却不敢动弹分毫。谢昭宁目光扫过他腰间衣袖，指尖一挑，一道音刃疾射而出，划开布料。
赤蝎纹刺青赫然显现，红底黑螯，正是“血河寨”死士标记。
“记下他说的话。”谢昭宁低声对青霜道。
青霜迅速取来笔墨，蹲在呻吟不止的胖奴身旁。“说！谁派你们来的？收了多少钱？接头地点在哪？”
那奴仆喘息剧烈，毒素已侵入心脉，断续道：“周……周夫人……给了五十两银子……城南……老槐树下……明日午时交剩余三十两……还说……若事成，再赏金簪一对……”
话音未落，人已昏死过去。
谢昭宁琴音未止，转而拨动《测谎引》变调，专攻残存意识。最后一名站立的恶奴眼神涣散，嘴唇不由自主开合：“我们只是下手的……真正主使是周姨娘身边的刘嬷嬷……她说大小姐占了宅子，抢了名声，连皇后都盯上了她……必须让她疯、让她死……才好换人顶替……”
青霜笔尖一顿：“换人？什么人？”
“不知……只听说……有个乡下丫头……生得七八分像……等大小姐出了事，就抬进来充数……掌管家产……”
谢昭宁眸光微冷。她早知周婉柔贪财，却不料其竟妄图以替身夺产，彻底抹去她的存在。
琴音陡转，一记清越裂音震彻厅堂。最后那恶奴双膝跪地，抱头痛呼，口中再吐一串供词：“刘嬷嬷昨夜去过云来客栈……与一个戴斗笠的男人密谈……那人袖口有铜钱暗纹……说是血河寨新任头目……还提到……提到琴匣里藏着前朝钥匙……必须毁掉……”
谢昭宁指尖一凝。
前朝钥匙？她腕间龙纹玉佩微微发烫，似有回应。但她未动声色，只继续以音律压迫，逼其交代更多细节。
就在此时，门外马蹄声碎，禁军制式铠甲碰撞之声由远及近。沈墨白披着深青长衫踏入，身后跟着六名持戟兵士。他脸色苍白，唇边尚有药渍痕迹，显然是刚从病榻起身赶来。
“我接到暗哨急报，说此处遭袭。”他目光扫过满地毒蛇与昏厥之人，眉头紧锁，“这些人……都带有血河寨纹身？”
青霜递上记录供词的纸页：“三位皆有赤蝎刺青，口供一致，指向周婉柔指使。”
沈墨白展开纸页细看，手指微颤。当他读到“换人顶替”四字时，眼中闪过痛色。“当年尚书府灭门，她不过是个管事之妻，如今竟敢勾结江湖匪类，谋害嫡女血脉……简直无法无天。”
他挥手命禁军将三人押起，特别叮嘱：“重伤者也要带回刑部大牢，严加看守，不得让任何人探视或喂药。”
一名兵士检查木箱底部，在夹层中发现半块朱漆胭脂盒碎片，与此前山道所拾吻合。沈墨白接过细看，冷笑：“果然是她。十八年前，她就是靠着这盒子里的信物，冒认二夫人身份，骗取管家信任，才得以掌控尚书府残局。”
谢昭宁轻轻合拢琴匣，指尖仍残留《驭兽引》的余震。她未言胜利，亦未松懈。这一夜的袭击，并非偶然，而是周婉柔见屡次阴谋败露后的孤注一掷。
“她不会善罢甘休。”谢昭宁低声道，“今晚只是开始。”
沈墨白点头：“我会立即呈报刑部，查封周府，同时调阅城南巡防记录，追查云来客栈那名斗笠男子。但眼下……”他望向内室方向，“你这里是否还有其他线索？比如，他们提到的‘前朝钥匙’，可是与你父亲遗物有关？”
谢昭宁沉默片刻，抬手抚过琴腹暗槽。《心音谱》温润依旧，仿佛在提醒她，真相从未远离。
“明日清晨，”她说，“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密室。”
沈墨白怔了怔，随即郑重颔首。
厅堂重归寂静，毒蛇已被尽数焚毁，血腥气混着焦味弥漫空中。青霜收拾笔墨，悄悄瞥了眼主子。谢昭宁立于烛光之下，手中握着一块染毒蛇血的布条，指腹摩挲着上面残留的鳞片纹理。
窗外夜色未褪，风声渐息。
她的目光，缓缓投向内室深处那扇隐蔽的密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