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个清水县,新上任的县令名叫贾明。此人读书不少,却是个死脑筋,最爱咬文嚼字,满口之乎者也。
贾明上任第一天,师爷呈上厚厚一叠卷宗,堆起来有半人高。
“大人,这是本县积压的案子,有三年未审的了。”
贾明倒吸一口凉气,随手翻开一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案情,顿时头晕眼花。
当晚,贾明挑灯夜读,忽然拍案叫绝:“妙啊!妙啊!”
原来他在古籍中翻到“剸繁治剧”四字,注解云:“剸,割也;繁,多也;治,理也;剧,繁难也。意为处理繁重艰难的事务。”
第二天升堂,贾明意气风发地对师爷说:“本官要‘剸繁治剧’,把这些积案一网打尽!”
师爷好心提醒:“大人,治县如烹小鲜,急不得啊。”
贾明不以为然:“圣贤书上说得好,剸繁治剧,正要雷厉风行!”
说罢,他下令将所有积案全部搬到堂上,堆得像座小山。然后吩咐衙役:“去,把全县的状纸都收上来,本官要一日之内审完!”
消息传出,全县哗然。老百姓听说新县令要一日审完全部案子,纷纷前来看热闹,县衙被围得水泄不通。
贾明一拍惊堂木:“带第一案!”
上来的是个偷鸡案。张三控告李四偷了他家下蛋的老母鸡。贾明急着办案,不听二人辩解,直接判道:“既然母鸡已入你腹,就判李四赔张三十个鸡蛋!”
李四叫屈:“大人,那鸡明明是跑到我家鸡窝里下蛋,我没偷啊!”
张三也不满:“大人,我那母鸡一天下一个蛋,至少还能下三年,十个鸡蛋太少了!”
贾明被吵得头疼,又一拍惊堂木:“那就二十个!退堂!”
两人还要争辩,已被衙役拖了下去。
师爷小声说:“大人,这判得是否仓促了些?”
贾明振振有词:“你懂什么?这叫剸繁治剧!不快刀斩乱麻,如何理清这如乱麻般的公务?”
第二案是邻里纠纷。王五和赵六为了一堵墙吵了两年。王五说墙在他家地界上,赵六说墙是共用的。两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贾明被吵得心烦,大喝一声:“来人啊!把那墙给本官拆了!”
两边都傻眼了:“大人,这...这墙拆了,我们两家不就通了吗?”
“正好!”贾明得意地说,“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还吵什么?”
师爷急得直跺脚,贾明却自以为得计。
就这样,一个上午贾明审了二十多桩案子,判得稀里糊涂。有欠债不还的,他判欠债的去债主家做长工;有夫妻吵架的,他判二人即刻和离;有商贩缺斤短两的,他判那商贩白送三天货物...
到了下午,县衙外已经乱成一团。被判赔鸡蛋的李四和张三打起来了;被拆了墙的王五和赵六一起骂县令糊涂;被判和离的夫妻俩抱头痛哭;白送货物的商贩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贾明还在堂上高坐,自顾自地念着:“剸繁治剧,快刀斩乱麻...”
师爷实在看不下去,悄悄溜出县衙,直奔县丞府上。
这时,一桩大案被呈了上来——城南富户钱老爷状告佃农周老欠租不还。钱老爷衣着光鲜,能言善辩;周老实衣衫褴旧,讷讷难言。
贾明正要判周老卖身抵债,忽然堂下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且慢!”
只见县丞刘大人大步走入公堂。这刘县丞已在清水县任职十余年,因前任县令丁忧,暂时主持县务,最是熟悉民情。
“贾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刘县丞看着乱糟糟的公堂,哭笑不得。
贾明还挺得意:“刘大人来得正好,本官正在剸繁治剧,处理这些积压案件。”
刘县丞叹气道:“贾大人,您可知‘剸繁治剧’的真意?”
“自然知道!就是快速处理繁难事务!”
刘县丞摇摇头:“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剸繁治剧,重点不在‘快’,而在‘治’。如同良医治病,要辨症施治,不是所有病都一味用猛药啊!”
他指着堂下的钱老爷和周老说:“比如这桩案子,大人可知周老为何欠租?”
贾明一愣:“这...本官还未细问。”
刘县丞道:“去年水灾,周老家五亩稻田颗粒无收,老妻又患病在床。钱老爷明知此情,却不肯减免分文租子,反而利滚利。周老如今不是不愿还,实在是无力偿还啊!”
钱老爷闻言,面色顿变。周老则跪地痛哭:“青天大老爷明鉴啊!”
刘县丞继续道:“治县如治病,要究其根源。若是天灾致贫,该减免的就要减免;若是恶意拖欠,该严惩的也不能手软。大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求快,岂不是要闹出冤案?”
贾明这才恍然大悟,汗如雨下。
刘县丞又拿出几本案卷:“大人判的这些案子,几乎桩桩都有问题。那偷鸡案,李四家中富有,何须偷鸡?实是张三的鸡跑到李家下蛋,李四多次送还,张三故意不接,想多要几个鸡蛋罢了。”
“那堵墙的案子,墙确在王家地界,但三十年来都是两家共用,王五如今想独占,才起的纠纷。”
“那对夫妻,平日里恩爱有加,只是一时口角,大人竟判他们和离...”
贾明越听越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县丞语重心长地说:“大人,剸繁治剧不是蛮干,而是要理清头绪,分清主次,循序渐进。譬如这积案,该先分门别类,简单的速决,复杂的细审;紧急的先办,可缓的后理。民间纠纷宜调解为先,刑事重案才需严判。”
贾明起身深施一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官知错了。”
第二天,贾明重新升堂。他先是向昨日被错判的百姓一一道歉,重新审理各案。又请刘县丞和师爷从旁协助,将案件分类处理。
一个月后,清水县的积案果然清理了大半,而且桩桩断得公道。百姓们都夸贾县令知错能改,是个好官。
年终考核时,上官问贾明治县心得。贾明诚恳地说:“下官才明白,剸繁治剧的真谛不在‘快’,而在‘妥’。快刀斩乱麻固然爽利,但若是斩错了地方,反而会让乱麻更乱。理政如理丝,需耐心细致,找到线头,方能抽丝剥茧,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上官闻言大喜:“说得好!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后来,贾明与刘县丞成为至交,二人搭档,把清水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剸繁治剧”这四个字,也成了贾明的座右铭,时时提醒他:治政之道,既要勇于任事,更要善于任事。
据说贾明后来官至知府,每逢新官上任,他都要赠送四字箴言:“剸繁治剧”,并细细解释其中真意——处理繁难事务,既要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更要有绣花针般的细致耐心。而这,正是他从那段糊涂经历中学到的宝贵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