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务调查科的灰色大楼,在第二天清晨的薄雾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杨立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厚重的橡木门板隔绝了内外。
隐约能听见他与几名身穿笔挺呢料军服的将官在低声交谈,那是属于参谋本部的徽章。
吴融的办公室与之相邻,门虚掩着一条缝。
他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关于后勤车辆燃油申领的报告,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全部的精神,早已沉入一片无形的深海。
【短程无线电窃听功能,启动。】
【精神能量消耗:1点\/分钟。】
一副德制耳麦戴在他的头上,线缆连接着一台并未通电的收音机,这是最简单的伪装。
刹那间,整个南京城上空的电波,化作亿万根尖锐的钢针,刺入他的脑海。
“……最新消息,英美烟草公司股票今日小幅上扬……”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兹拉……所有单位,这里是总部,报告天气情况……”
靡靡之音、商业广告、外文播报、军警的日常调度……数不清的信号洪流混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冲刷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信息过载带来的晕眩感,让他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这片信息的汪洋,庞大、混乱,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
吴融的意识沉入系统光幕,手指在虚拟的操作界面上飞快点选。
【启动信号筛选模板:民用频率过滤。】
【启动关键词模糊匹配:军事、剿匪、集结、密码、赣北……】
一瞬间,耳机里的歌女和叫卖声被剥离。
世界清静了大半。
只剩下一些断续的、隐藏在杂乱波形下的信号,在执着地闪烁。
他调整着虚拟的频率旋钮,将搜索范围锁定在军方常用的几个加密波段。
大多数信号只是日常事务的明码通报,价值不高。
精神能量正在以分钟为单位流逝。
他必须在能量耗尽前,找到那条真正的大鱼。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条极其微弱,却稳定得像心跳一样的信号,被系统标红。
【叮!检测到高级加密信号!】
【加密方式分析中……初步判定为AdFGVx变种,附带动态密钥。】
【信号源追踪……方向:城西,参谋本部第一厅。】
找到了!
吴融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种级别的加密,动用的是德国顾问团提供的最新算法,绝不可能用于日常通讯。
这背后,必然隐藏着重大图谋。
他意念一动,尝试让系统直接破解。
【算法模块加载……开始破解……预计用时:72小时。精神能量消耗:100点。】
吴融立刻中止了指令。
他仅剩的54点精神能量,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巨大的消耗。
而且三天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他果断将这段信号的完整波形和参数复制下来,存入系统,并打上“最高优先级”的标签。
专业的事,必须交给最专业的人。
他摘下耳机,拿起电话,拨通了档案科的内线。
“陈默,带上纸笔,来我办公室里间。”
几分钟后,陈默拘谨地走进办公室。
吴融没有多言,直接将他带进了那间隔音室。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的电讯研究室,墙上挂着电路图,桌上散落着各种电子元件和演算纸。
“我截获了一段信号。”
吴融将一张画着复杂波形图和记录着一连串参数的纸递给他,“AdFGVx变种加密,我怀疑它的密钥池并非无限随机,而是基于某个特定函数,每小时变动一次。你有没有办法?”
吴融没有说这是系统分析的结果,而是将其伪装成自己的技术推断。
陈默的目光落在图纸上,仿佛饿狼看见了鲜活的猎物。
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落了些许也毫不在意,双眼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
“函数……动态密钥池……”
他喃喃自语,手指在图纸上飞速划过,“有规律!
只要有规律,就不是无解的!
它就像一把构造复杂的锁,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和演算纸,我就能把它的‘根’给挖出来!”
“我给你三天时间。”
吴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会让李强配合你,人手、设备、钱,都不是问题。三天后,我只要结果。”
“保证完成任务!”
陈默捏着那张纸,像是拿着一份神谕,转身便冲回了自己的“巢穴”。
接下来的两天,对吴融来说波澜不惊,对陈默和他的小组却是地狱般的煎熬。
吴融如常处理着情报股的公务,批阅文件,听取汇报,甚至还抽空去靶场练了练枪。
只有林婉儿在送文件时,发现吴股长办公室里那股廉价咖啡的苦味,被一股更浓重的烟草气息所覆盖,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第二天深夜,李强敲开了他的门,脸色凝重。
“队长,陈默那边卡住了。”
吴融披上外套,走进那间已经充满汗味和机器热量的电讯室。
陈默和他招募的两名技术员,正围着一块黑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
地上堆着小山一样的草稿纸,每一个纸团都代表着一次失败的尝试。
“吴股长……”
陈默的声音沙哑,双眼通红,写满了焦灼和不甘,“我们试了上百种函数模型,都对不上。它的密钥变动,太诡异了。”
吴融看着黑板上那些复杂的推演,沉默了片刻。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以前在黄埔听一位德国教官说过,最高明的加密,不是创造一种无人能解的算法,而是利用人思维的惯性。
比如,我们总习惯从1到100去数数,但如果它的规律是从50开始,先数到100,再回头数1到49呢?”
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有时候,把问题切开两半,从中间开始解,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电讯室,留下陈默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黑板前。
“切开两半……从中间开始……”
突然,陈默的身体剧烈一颤,他猛地抓起一支铅笔,冲回黑板前,疯狂地划掉之前的演算,在一个全新的区域开始飞速书写!
第三天深夜,吴融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陈默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电报纸。
他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得像纸,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火焰。
“破……破解了!
吴股长!”
他因为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吴融一把夺过电报纸。
上面的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记录下来的。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他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赣北匪情猖獗,须以雷霆之势清剿。】
【……令:钱大钧部集结于九江,朱培德部南下策应……】
【……先期以优势兵力,分割包围南浔铁路沿线,断其北上之路……】
【……待周至柔航空队抵达,即行总攻。】
电文很短,却字字千钧。
钱大钧、朱培德,皆是南京政府的嫡系主力。
航空队参战,更是摆明了要用绝对的火力优势,将对手碾成齑粉。
目标,直指盘踞在赣北,即将用一场起义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存在的红色武装!
一场规模空前的大围剿,已经在南京的密室中悄然成型。
这封电报,仅仅是一个开始。
后续更详细的作战计划、兵力部署、后勤补给,都会通过这条加密信道,源源不断地发出。
吴融的指尖冰凉,他立刻下达新的指令:“陈默,从现在开始,给我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听这个频率!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不能放过!”
“是!”
“李强!”
吴融拿起另一部电话,拨通了号码。
“队长。”
电话那头传来李强沉稳的声音。
“动用你所有的人脉,给我盯死军政部和参谋本部第一厅。
所有进出的车辆、人员,尤其是那几个挂着将星的,他们去了哪,见了谁,谈了多久,我都要知道。
另外,想办法接触周至柔航空队的地勤,钱不是问题,我要知道他们的飞机什么时候能完成整备。”
“明白。”
挂断电话,吴融走到窗边。
南京的夜色被无数灯火点缀,看上去一片繁华。
但这片繁华之下,致命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他手里握住了一张王牌。
一张足以改变南昌城命运,挽救无数同志性命的王牌。
但新的问题,也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
情报是残缺的,他还需要更多的碎片,来拼凑出完整的围剿计划。
更重要的是,这滚烫的情报,该如何跨越千里封锁,毫发无损地送到南昌城内那些同志的手中?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推演着每一个可能的方案。
是通过上海的地下交通线?
风险太大,时间太长。
是派人直接前往?
一个陌生面孔在戒严的江西,寸步难行。
还是……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让敌人自己,把这份情报“送”过去?
每一步,都必须经过最精密的计算。
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将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