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将金辉洒向山谷。程然是在一阵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空气中醒来的。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土屋屋顶,以及趴在炕边、眼下带着淡淡青黑、呼吸均匀的孟婷。
他没有立刻动弹,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里缓慢流动的、带着些许滞涩和虚弱的力量。脑海中不再是最初醒来时那种令人恐慌的绝对空白,而是如同笼罩着厚重浓雾的旷野,偶尔会有一些模糊的、不成形的光影闪过,却抓不住任何实质。他知道自己叫程然,知道这里是金瞳部落,知道孟婷是极其重要的人,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但这些认知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油花,缺乏深层的记忆根系与之相连。
他的目光落在孟婷疲惫的睡颜上,一种混合着心疼、依赖与茫然的情愫悄然滋生。他记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她决绝而坚定的眼神,记得那穿透灵魂的光柱,记得一种与她、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共鸣……这些感觉如同烙印,比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清晰得多。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孟婷。她猛地抬起头,看到程然睁着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曾经睿智沉静、后来变得空洞茫然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清泉洗过,虽然依旧带着些许迷雾般的困惑,却有了焦点,有了温度。
“你……醒了?”孟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滚烫。
程然看着她眼中瞬间涌上的水光和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嗯……醒了。”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确保清晰,“你……没事吧?部落……怎么样了?”
他没有问“我是谁”,也没有问“这是哪里”。这两个问题似乎已经不再重要,或者说,答案已经以一种更深刻的方式,烙印在他此刻的感知里。
孟婷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却是带着笑的。她用力摇头:“我没事,部落……也守住了。大家都很好。”她连忙起身,端来一直温在火塘边的清水,小心地扶起他,喂他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似乎让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一些。程然靠在孟婷为他垫高的兽皮上,目光透过土屋简陋的窗口,望向外面。他看到阳光下忙碌的人影,听到隐约的敲打声和交谈声,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草药的味道,一切都显得忙碌而……充满生机。
“外面……在做什么?”他问。
“在重建家园。”孟婷轻声解释,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挑重点告诉了他——光柱之后敌人的溃散,部落的伤亡情况,目前的修复工作,以及黑石部落的正式融入。她没有提及他昏迷时的痛苦挣扎和那些玄奥的呓语,也没有细说“血誓”的细节,只是告诉他,他们借助了遗迹的力量,暂时击退了敌人。
程然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自己手掌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细小划痕(孟婷之前取血时留下的),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仿佛与心跳同步微微发热的符文区域。他没有追问细节,仿佛那些过程对他而言,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但结果——部落存活,大家安好——却是清晰而确定的。
“我想……出去看看。”他看向孟婷,眼神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坚定。他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即使记忆残缺,他依然是程然,是这片土地的一份子。
孟婷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程然”的微光,心中百感交集。她没有阻止,只是仔细地为他披上一件厚实的兽皮外套,搀扶着他,慢慢走出了土屋。
阳光有些刺眼,程然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前的村落与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破碎的印象似乎能对应上,却又处处不同。墙体在加固,新的木料被架起,空地上晾晒着更多的兽皮和药材,人们看到他出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惊喜、崇敬而又带着些许复杂担忧的目光。
阿莱快步走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程然大人!您能起来真是太好了!”
程然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擅长射箭的年轻猎人形象,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清晰:“辛苦了,阿莱。”
仅仅是叫出名字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阿莱和旁边的孟婷都微微松了口气。他能认出人,这意味着他的认知能力在恢复。
程然的目光掠过忙碌的人群,落在远处那片已经抽穗、在阳光下泛着金绿色光芒的麦田上。那片充满生机的绿色,仿佛一道清泉,流入他干涸的记忆旷野,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渴望。
他抬手指向那片麦田,对孟婷说:“那里……很重要。”
孟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中闪过欣慰:“嗯,那是我们的希望,是你和伊姆长老一起发现的‘史前小麦’,就快成熟了。”
程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麦田,许久。阳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淡金的光晕。虽然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某些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东西——对知识的追求,对秩序的构建,对生命与希望的珍视——似乎并未随之湮灭,反而在废墟之上,如同那些麦苗,顽强地重新探出了头。
他没有试图去强行回忆什么,只是感受着此刻的阳光、微风、泥土的气息,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感受着这片土地上顽强不息的生机。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他脑海中的旷野依旧空旷。但至少,星火已重燃,照亮了脚下这片需要守护的沃土。而未来,或许就在这片即将迎来丰收的田野之外,等待着他们去共同开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