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还没散尽,带着咸湿的凉意裹住脚踝。林野坐在被潮水冲刷光滑的礁石上,看着赵峰一瘸一拐地往沙滩上拖木柴,伤口渗出的血在沙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红线,像条笨拙的蛇。
“歇会儿吧,”他扬声喊,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火不是急着生的。”
赵峰回头,咧嘴笑的时候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却还是把怀里的干树枝往石堆上摞:“苏晴说过,潮涨前必须把信号火堆烧起来。她带着红树林的人往这边赶,要是看不到烟,该以为我们喂鱼了。”他顿了顿,弯腰捡起草丛里一块被海浪打磨得剔透的贝壳,抛给林野,“你看这纹路,像不像你爷爷笔记里画的‘归墟阵’?”
贝壳内壁泛着虹彩,螺旋状的纹路确实和祠堂石壁上的刻痕有几分相似。林野摩挲着贝壳,指尖触到一处细小的凹痕,突然想起什么,翻出爷爷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铅笔淡淡画过一个贝壳,旁边标着“潮间带,寅时取”。
“赵峰,”他突然站起身,贝壳在掌心转了个圈,“你知道‘寅时取’是什么意思吗?”
赵峰正用小刀刮着木柴上的湿泥,闻言抬头:“寅时不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这时候潮水退得最彻底,能露出平时埋在水下的礁石。怎么,你爷爷还藏了东西在滩涂里?”
林野没说话,只是往滩涂深处走。退潮后的泥地上布满了小孔,寄居蟹从里面探出触角,又倏地缩回去。他记得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潮汐表,上面用红笔圈着今天——农历十六,天文大潮,退潮时间恰好在寅时三刻。
“找到了!”赵峰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林野跑过去,看见他蹲在一块半露的礁石前,礁石上凿着个方形的凹槽,里面嵌着个铁皮盒,盒盖上焊着和贝壳纹路一样的螺旋图案。
铁皮盒锈得厉害,林野用匕首撬了半天才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照片和一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最上面的照片里,年轻的爷爷穿着守林人制服,身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两人手里捧着个发光的晶体,背景是灯塔的轮廓——那个男人,赫然是孟舟年轻时的样子。
“这不是……”赵峰的声音顿住了,“孟舟不是净化会的头目吗?怎么会和你爷爷站在一起?”
林野翻到下一张照片:还是爷爷和孟舟,在实验室里,白大褂上沾着化学试剂的斑点,面前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和“净化核心”相似的红光。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民国三十四年,与孟舟共研‘净化’,初衷本为肃清海瘴。”
“海瘴?”林野喃喃道,突然想起祠堂壁画上那些缠绕石柱的黑影,“难道浊影不是什么‘怨念凝聚’,而是海瘴的具象化?”
赵峰凑过来看照片,突然指着仪器旁的玻璃瓶:“你看这个!里面的液体是不是和你那天在实验室打碎的试剂一样?”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玻璃瓶里的深绿色液体,确实和他不小心打翻的“净化剂”一模一样。爷爷的笔记本里提过这种试剂:“以红树林汁液炼制,可消海瘴,过量则成毒。”
“所以孟舟不是一开始就想利用浊影,”林野突然理清了头绪,照片在手里微微发颤,“他和爷爷本来是想研究怎么消除海瘴,只是后来……”
“后来他被权力迷了眼,想把试剂当武器。”赵峰接过照片,指尖划过孟舟年轻的脸,“就像疤脸说的‘净化低等基因’,说到底,是把救人的东西变成了杀人的工具。”
铁皮盒底层还有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叠得整齐的守林人制服,领口绣着细小的杉树图案。制服口袋里掉出个金属牌,上面刻着“林深”——爷爷的名字,旁边还有个更小的刻痕,是个“孟”字。
“原来他们曾经是朋友。”林野把金属牌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透进掌心,“爷爷毁掉核心,不是为了阻止净化,是为了阻止被扭曲的净化。”
远处传来马达声,赵峰站起身,指着海平面:“是苏晴他们来了!”
红树林部落的船在晨光里越来越近,苏晴站在船头,红色的头巾在风里飘扬。林野把照片和罗盘放回铁皮盒,埋回礁石凹槽里,又用湿泥仔细盖住——有些秘密,需要被记住,却不必被所有人知道。
赵峰突然拍了拍他的背,指着东方:“你看。”
朝阳正从海面升起,金红色的光把浪花染成熔金,滩涂上的积水倒映着天光,像散落的碎镜子。林野想起爷爷照片里的笑容,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死守着过去的秘密,而是知道哪些该放下,哪些该扛起来。
“走吧,”他对赵峰笑了笑,把贝壳揣进兜里,“苏晴该等急了。”
两人往岸边走,脚印在湿泥上陷出深浅不一的坑,很快就会被涨潮的海水抚平。但林野知道,有些印记,会像铁皮盒里的照片、像血脉里的责任一样,永远留在那里,在每个潮起潮落间,提醒着他们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