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瑶的目光从曲歌的脸上，缓缓移到她指着的电脑屏幕上。
“福康私立医院。”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声，语调没有起伏。
曲歌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是这个名字，我看到它，就好像有人拿着冰块贴在我的后脖颈上。”
她又补充了一句。
“不是冬天那种冷，是……太平间里那种。”
江月瑶拉过一张椅子，在曲歌旁边坐下。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曲歌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分辨脑海中混杂的声响。
“很多，很乱。”
“都是哭声，有男有女，还有孩子。”
“他们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江月瑶静静地等着。
“疼……好疼……”
“还有，出不去……我们出不去……”
曲歌猛地睁开眼，看向江月瑶，眼里的恐惧几乎满溢出来。
“江大师，那些声音好像就卡在那里，像一张被划花了的老唱片，一遍一遍地放。”
江月瑶没有说话，伸出手，在电脑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她没有去搜索“福康医院”，而是输入了几个新的关键词。
“医院。”
“疗养院。”
“诊所。”
“废弃。”
庞大的数据库开始飞速运转，屏幕上成百上千份卷宗被筛选、剔除。
最后，电脑屏幕上只剩下几十份档案。
每一份档案，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某一天，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
江月瑶指着屏幕。
“看看这些失踪地点。”
曲歌凑过去，一行一行地往下看。
“京市第三精神病院……”
“城南阳光疗养中心……”
“海淀区仁爱康复诊所……”
“西山废弃结核病医院旧址……”
曲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些名字，这些地点，都指向了同一个类型的地方。
一个充满了生、老、病、死，充满了希望和绝望的地方。
“他们……”
曲歌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们专门挑这种地方下手？”
江月瑶站起身，走到窗边。
“医院是人世间阴阳交汇最频繁的地方。”
“生与死在这里轮回，情绪的能量最浓，也最驳杂。”
“对于永恒教来说，这些地方是天然的‘能量场’，稍加改造，就能成为他们最好的‘屠宰场’和‘加工厂’。”
曲歌看着那份名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齐云瑞的加密来电。
江月瑶走回来，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江大师，你们那边怎么样？安全吗？”
齐云瑞的声音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焦急。
江月瑶淡淡开口。
“我们找到了一个新的‘作坊’。”
电话那头的齐云瑞愣了一下。
“什么？这么快？在哪里？齐木那条线有新进展了？”
江月瑶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福康私立医院”那几个字上。
“齐木那条线已经断了。”
“我现在给你的，是一张全新的地图。”
“齐队，我需要你动用权限，把京市近二十年内，所有符合以下条件的医疗机构名单和资料都调出来。”
齐云瑞立刻回答。
“你说。”
“第一，有过不明原因大规模死亡事件的。”
“第二，有过‘奇迹治愈’类似传闻，但后来倒闭或搬迁的。”
“第三，建筑选址在墓地、刑场、古战场旧址上的。”
齐云瑞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几个匪夷所思的条件。
“江大师，这个范围太广了，而且很多资料……”
“我只要名单和地址。”
江月瑶打断他。
“特别是私人开设的，还有那些突然获得大笔不明投资，又突然倒闭的。”
“好，我马上去办！”
齐云瑞没有再多问，他知道江月瑶从不做无用功。
“还有，”齐云瑞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齐木一家三口，已经送到特殊羁押点了。”
“那个老太婆和她儿媳还在昏迷，医生说肋骨断了好几根。”
“齐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江月瑶问。
“什么话？”
“‘主人会来收货的……你们这些凡人……都会成为祭品’。”
江月瑶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他活不了多久了，他身体里的‘工人契约’会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另外，他身上应该有定位装置，在你们抓到他的那一刻，‘信使’就已经知道了。”
齐云瑞在那头狠狠骂了一句。
“我明白了，我们会做好防范。”
挂断电话，公寓里再次陷入寂静。
曲歌指着福康医院的卷宗。
“江大师，我们要从这里开始吗？”
江月瑶点了点头。
“把这份卷宗所有的细节都调出来，失踪者李芳的生平，社会关系，网络痕迹，特别是她失踪前一个月内的所有动向。”
曲歌立刻开始操作。
“李芳，24岁，福康私立医院的护士，一年前失踪。”
“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唯一的爱好是在网上写小说。”
“失踪前，她在社交账号上发了最后一条动态。”
曲歌把那条动态念了出来。
“‘我们医院最近好像来了个神医，好几个被判了死刑的病人都好转了，希望这不是回光返照吧。’”
江月瑶的视线凝固了。
这和五年前，周德才一家失踪前的状况，何其相似。
“‘奇迹’的背后，永远是等价的交换。”
江月瑶轻声说。
曲歌继续往下翻。
“警方调查过，医院方面说李芳是自动离职，还出示了她的辞职信，上面有她的亲笔签名。”
“因为没有他杀的证据，最后只能按失踪人口处理。”
“等等……”
曲歌忽然停了下来，她将一张照片放大。
照片是医院的内部监控截图，画面有些模糊，是李芳最后一次出现在医院走廊的影像。
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但曲歌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男人胸前的工作牌上。
“江大师，你看这个。”
江月瑶凑过去。
工作牌因为反光，名字看不清楚，但职位那一栏，隐约能看见两个字。
“园林……”
江月瑶瞳孔微缩。
她想到了那个“布线人”孟广才。
永恒教的“工程部”员工，负责改造地脉、搭建法阵的园林设计师。
难道……
就在此时，齐云瑞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声音比刚才还要急促。
“江大师！查到了！”
“你让我查的那些医院，我让技术组用大数据跑了一遍，发现其中有六家，包括你提到的福康医院，在它们的原始投资方里，都出现了一个相同的名字！”
江月瑶静静地听着。
齐云瑞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震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个慈善基金会。”
“它的名字叫——‘青岚慈善基金会’。”
曲歌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抬起头，和江月瑶对视了一眼。
孟青岚。
那个在慈善晚宴上，如同女王一般，宣布“永生”降临的女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串联了起来。
从明星的“福报贷”，到这些吃人的“作坊”。
江月瑶拿起外套。
“齐队，把福康医院的地址发给我。”
“江大师，你现在就要过去？！”
齐云瑞的声音陡然拔高。
“那里已经废弃快一年了！我们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等我们部署好……”
“来不及了。”
江月瑶的语气很平。
“曲歌听见的哭声，越来越响了。”
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曲歌也站了起来，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决绝。
“江大师，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