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沈清越的耳膜。
她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在奢华的车后座里,许久没有动弹。
车窗外的沪市夜景流光溢彩,霓虹灯勾勒出摩天大楼冷硬的轮廓,江面上游轮的灯光倒影被水流撕扯成破碎的金带。
这一切繁华喧嚣,此刻在她眼中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闻澈那句冰冷又充满隐喻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当宠物拥有了足以反噬主人的力量时,游戏的性质,就已经改变了。”
——“继续你的表演。我很期待……最终的结局。”
表演?他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表演?!
结局?他期待什么样的结局?看着她失败,看着她挣扎,还是看着她……最终像他期望的那样,彻底“沉沦”?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比之前任何一次被他激怒都要强烈百倍!
“闻、澈!”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她猛地将手机狠狠掼在身旁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前排的司机吓得肩膀一缩,更是屏住了呼吸,恨不得自己此刻是透明的。
“我必须把你绑起来!”沈清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近乎实质的火焰,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闻澈就站在那里,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诅咒,“用最结实的绳子!把你捆得动弹不得!然后……”
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暴戾的冲动。
“囚禁你折磨你把你揍一顿,最后掐死你!”
对!就是揍他一顿!把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仿佛悲悯众生实则冷漠到骨子里的俊脸打肿!把他那副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的从容彻底打碎!让他也尝尝被羞辱、被无力感笼罩的滋味!
她不够强。
至少,现在还不够。
瑞林尚未吞下,“暗影计划”还在深海潜行,诺斯特朗的獠牙也还未完全露出。
她手中的筹码,还不足以让她真正无视规则,去动闻澈那个层面的人。梵颂家族,那个盘踞在资本世界顶端的庞然大物,远非现在的她可以正面抗衡的存在。
这种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部分怒火,却让那份不甘和野心燃烧得更加炽烈。
“等瑞林被我拿下……等‘暗影’成功……”她喃喃自语,眼神重新聚焦,锐利得像刚刚淬炼过的刀锋,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闻澈,你给我等着!”
“到时候,我就让你好好体会体会,什么叫被玩弄!!!什么叫真正的‘反噬’!”
去他的“观察”!去他的“变量”!
她要把他从那该死的“神坛”上拽下来,让他也尝尝沦为“玩具”的滋味!
情绪剧烈起伏后,是短暂的虚脱和极致的冷静。沈清越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冷静下来再回想闻澈那张脸,那张堪称完美、俊美得不似凡人、总是带着疏离和悲悯表情的脸……
“这根本不是臭石头!”她恨恨地低声骂道,“这分明是……长着天使面容的狗男人!!”
没错,就是狗男人!
外表看起来清冷禁欲,不食人间烟火,内里却恶劣到了极点!以玩弄人心、观察他人挣扎为乐!不是狗男人是什么?!
跟他一比……
沈清越的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了另外三个男人的面孔。
谢之遥,那个傻白甜,虽然烦人了点,缠人了点,但心思简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情绪都写在脸上,像只热情洋溢、没心没肺的大型犬。至少,他不会用那种洞悉一切、仿佛能把你灵魂都看穿的眼神折磨你。
傅沉舟,务实,精明,野心勃勃。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相互利用。即使现在“重新开始”,也明码标价着“兴趣”和欲望。目的明确,各取所需,虽然冰冷,但至少……不恶心人。
陆景明,冷静,克制,精于算计。但在他那副金丝眼镜和冰山外表下,她能感觉到属于正常男人的欲望和野心。她会和他博弈,和他周旋,甚至利用美色诱惑他,但这一切都在她能理解和掌控的范畴内。他不会像闻澈那样,给她一种完全脱离掌控、仿佛不在一个维度上的失控感。
这么一对比……
沈清越撇了撇嘴,带着一种嫌弃又不得不承认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看起来……还是谢之遥、傅沉舟和陆景明……更可爱一点。”
至少,他们是“人”。
是可以被利益驱动,被欲望诱惑,可以被算计,也可以被合作的“人”。
而闻澈……他更像是一个规则之外的,冷眼旁观的……“非人”存在。
这种“非人”感,才是让她最感到无力和愤怒的根源。
车子终于抵达了下榻的酒店。沈清越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所有关于闻澈的负面情绪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被那个狗男人扰乱心神的时候。
瑞林的猎杀计划已经启动,傅沉舟和陆景明这两把利刃已经握在手中,她不能分心。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依旧耀眼的红裙,补了补口红,确保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这才推开车门,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走向酒店大门。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深处,除了对权力的渴望,更多了一份被彻底点燃的、针对某个特定目标的,毁灭欲。
闻澈,我们……走着瞧。
回到酒店顶层的套房,沈清越甩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
窗外是浦江夜景,房内一片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送风声。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落地窗前,试图让沪市璀璨的灯火驱散脑海中闻澈那张可恶的脸。
手机屏幕亮起,不是工作消息,也不是那三个“可爱”男人中的任何一个。
发信人:温清淮。
内容很简单,带着他特有的温和与专业距离感:【沈女士,最近怎么样?好久没来复查了。】
沈清越看着这条消息,微微怔了一下。
温清淮。
那个有着星星眼睛,试图用规则和专业包裹自己,却被她一次次撕开伪装的医生。
在她最近忙于合纵连横、猎杀瑞林,甚至被闻澈那个狗男人气得火冒三丈的日子里,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个“思维健身房”的存在了。
她端着水杯,没有立刻回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思绪有些飘忽。
复查?
她最近的状态,需要复查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从决定对瑞林下手,到说服傅沉舟,再到今天拿下陆景明……她似乎异常冷静、清醒,甚至可以说是……高效。
没有之前那种不计后果、纯粹追求刺激的疯狂感,也没有那种想要焚毁一切的空虚和躁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标明确、步步为营的算计和……对某个特定对象的、极其强烈的愤怒。
对,愤怒。
尤其是对闻澈的愤怒。
这种愤怒如此鲜明,如此炽热,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情绪高点。
但它似乎……并没有让她失控,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意志更加坚定。
这算……正常了吗?
沈清越蹙起眉头,对这个认知感到有些困惑,甚至……一丝微妙的不适。
她点开回复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开始打字。她没有用以往那种刻意调戏或挑衅的语气,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试图客观描述的状态:
【温医生,我最近好像正常了好多。】
打完这行字,她顿了顿,觉得不够准确,又删掉,重新输入:
【不对。是没有之前那么疯狂了。】
她思考着,继续写道:
【还是会生气,非常生气。但好像……没有那种想要毁灭一切或者玩火自焚的冲动了。生气的时候,脑子反而更清楚,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达到目的。】
她描述着那种感觉,试图将它精准地捕捉下来。
【温医生,这算……进步了吗?】
信息发送成功,沈清越将手机丢在沙发上,自己也随之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设计感十足的吊灯,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竟然在向一个心理医生询问,自己“不那么疯狂”了,算不算是进步?
这本身听起来就有点可笑。可偏偏,在这个寂静的、刚刚经历情绪风暴的夜晚,温清淮那个代表着“理性分析”和“安全界限”的存在,成了她唯一一个可以毫无负担地提出这种问题的人。
她不需要在他面前维持什么形象,不需要算计利益,甚至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不正常”。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以接纳她的“不正常”为前提出现的。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温清淮的回复来了,速度比想象中快。
【情绪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关键在于它如何影响你的认知和行为。听起来,你似乎找到了一种将激烈情绪转化为行动力的方式,并且这种转化过程没有导致认知功能的失调或行为的失控。】
他的回复一如既往的专业,用词严谨。
沈清越看着屏幕上的字句,“转化为行动力”,“没有导致失控”……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温清淮又发来一条:
【从心理适应的角度看,这可以视为一种建设性的应对机制,是情绪调节能力提升的表现。当然,具体情况还需要面谈评估。你提到的‘生气’,愿意具体说说吗?】
沈清越看着“建设性的应对机制”、“情绪调节能力提升”这些字眼,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能把对某个狗男人的滔天怒火,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充满学术气息,也就只有温清淮了。
还具体说说?
难道要告诉他,她被一个长着天使脸的狗男人气得想杀人,并且立誓将来要把对方囚禁、折磨、绑起来揍一顿,最后再掐死?
她几乎能想象到温清淮听到这番话时,那双星星眼里会露出怎样一种混合着专业探究和或许丝无奈的神情。
算了。
有些“病情”,还是不要对医生和盘托出为好。
她手指飞快地回复:
【具体就不说了,反正是一个很讨厌的人。不过听了温医生的话,我放心多了。原来生气也不全是坏事,用对了地方,还能帮忙干活。】
她语气轻松起来,带着点自嘲。
【看来偶尔来温医生这里做做‘思维拉伸’,还是有点用的。下次有空再预约。】
发完这条,她不等温清淮回复,便将手机调成静音,起身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一身疲惫和从陆景明那里沾染的淡淡烟味。沈清越闭着眼,任由水流滑过脸颊。
温清淮的话,像是一颗小小的定心丸。
原来,她并没有因为“不那么疯狂”而变得软弱或平庸。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高效、更精准地运用着自己的能量,包括那些负面的情绪。
愤怒,可以成为燃料。
对闻澈的恨意,可以化为野心。
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至少,比之前那种漫无目的、只想拉着世界一起沉沦的疯癫,要有趣得多,也……有力得多。
她关掉水龙头,用浴巾裹住身体,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清亮、带着水汽却难掩锐利的女人。
“沈清越,”她对着镜子,轻声说,“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用清醒的头脑,驾驭疯狂的野心,将所有的阻碍和挑衅,都变成脚下的阶梯。
至于闻澈……
镜中的女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
等着吧。
等她爬上足以俯瞰他的高度时,她会让他明白,被“宠物”反噬,究竟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