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村的村民们,骨子里大多还是保留了这片土地赋予的朴实与善良。虽然平日里对牛棚里的人敬而远之,多是出于对政策和未知的恐惧,以及一种随大流的避祸心理,但真正落井下石、刻意欺凌的事情,在傅父这个公正的村长和虽然脾气火爆却心地不坏的大队长有意无意的约束下,确实比其他地方要少得多。
傅父作为一村之长,深知“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大队长则纯粹是觉得欺负那些看着就可怜的老弱病残没啥意思,有那功夫不如多盯着点生产。
因此,当许知意当众喊出那声“爸、妈”,揭开了许培儒和林韵是她亲生父母的惊天秘密时,村民们最初的震惊和哗然,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
在最初的交头接耳、目瞪口呆之后,大部分人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以及一种掺杂着同情的理解。
“唉,我说呢,许大夫这么俊俏能干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以前没听她提过家里人,是怕连累孩子啊……”
“这老两口也是不容易,看着就斯文,不像干坏事的人,果然是冤枉的。”
“现在好了,平反了,女儿也认了,苦尽甘来了!”
“傅村长仁义啊,肯定早就知道了,也没嫌弃……”
窃窃私语声中,少了以往的鄙夷和排斥,多了几分人情味的唏嘘和祝福。毕竟,许知意在村里的口碑极好,医术高明,大家对她都存着一份感激和好感。爱屋及乌,对她的亲生父母,自然也难以再升起多少恶意。
傅父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也松了口气。他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挥着手,声音洪亮地招呼道:“好了好了,都别愣着了!事儿说清楚了就好!今天是我老傅家添丁进口的大喜日子,菜都凉了!大家伙儿都坐下,继续吃,继续喝!一定要吃好喝好!”
在他的张罗下,院子里那片刻的凝滞气氛被重新打破。碗筷碰撞声、咀嚼声、谈笑声再次响起,虽然话题依旧围绕着刚才的惊人消息,但氛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其乐融融。甚至有平日里受过许知意恩惠的村民,主动端着酒杯,走到许培儒和林韵面前,有些拘谨却又真诚地敬了他们一杯,说着“恭喜平反”、“许大夫是好样的”之类的话,让许培儒和林韵受宠若惊,心中暖流涌动。
满月酒结束后,许培儒和林韵自然不能再回那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牛棚。傅叶澜和许知意直接将他们接回了那栋温馨的二层小楼。
许培儒和林韵恍如隔世,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找回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还能得到平反,洗刷冤屈,还能享受天伦之乐!看着摇篮里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外孙,他们觉得,眼下这光景,简直就是苦难尽头最甘美的蜜糖,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最好时光。
然而,安稳的日子刚过了半个月,城里的消息就到了。组织上的效率很高,不仅送来了正式的回城通知和关系转移文件,还根据政策,给予了一笔不算菲薄的赔偿金,算是弥补他们这些年遭受的不公和损失。
拿着那薄薄却又重若千钧的通知书和存折,林韵的心里却陷入了挣扎。她看着正在熟练给孩子喂奶的许知意,又看了看怀里的外孙女,一股强烈的不舍涌上心头。她拉着许知意的手,语气充满了慈爱和担忧:
“知意,妈想了想……要不……妈就不回城了。让你爸自己先回去。两个孩子,叶澜到时候又要回部队了,你得多辛苦啊!妈留下来帮你带孩子,照顾你。城里那边……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她的话语充满了母亲的深情,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女儿分担。
许知意听完,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但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放下孩子,握住母亲的手,目光清澈而理智:
“爸、妈,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但是这样不好。” 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们好不容易盼来了平反,恢复了工作和名誉,应该尽快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那不仅仅是你们应得的,也是你们未竟的事业。你们不能为了我,耽误你们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她顿了顿,看着父母动容的神色,继续说出自己的打算,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种超越这个时代女性的清醒:
“你们先回去。回去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安顿下来。把那边的一切都理顺了。” 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我不可能在这向阳村呆一辈子的。等你们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暖暖和和的,我才好带着孩子们回去住啊!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不是吗?”
林韵听到女儿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原本带着忧虑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瞬间被点燃的星辰!她不敢置信地抓住许知意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知意,你的意思是……你要……回去?!回城里和我们一起住?” 这个期盼,她藏在心底太久太久,几乎不敢宣之于口。
许知意看着母亲那惊喜交加、仿佛年轻了十岁的脸庞,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归属感的坚定:
“肯定的啊!” 她笑道,“那是我的家,有你们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根。我不回去,我能去哪里?难道真要在这乡下当一辈子的赤脚医生啊?”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调侃,却也表明了她的决心。她知道,无论是为了孩子未来的教育,还是为了父母晚年的团聚,亦或是她内心深处对更广阔世界的向往,回城,都是必然的选择。
“好!好!好!” 林韵激动得连说了三个好字,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但这次是纯粹的喜悦之泪。她紧紧抱住女儿,“爸妈听你的!我们先回去收拾,安顿好,一定把家里弄得舒舒服服的,等着你,等着我的乖外孙、外孙女回来!”
许培儒在一旁,虽然没说话,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和泛红的眼圈,也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