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清欢小筑的两盏朱红宫灯总算被春桃踮着脚挂稳了，灯穗子被晚风掀得晃悠，把檐下 “清欢小筑” 四个字映得忽明忽暗。张师傅光着膀子扛着最后一捆柴往灶房冲，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滚，嘴里还嚷嚷：“清欢丫头快给我留碗蟹粉豆腐！再晚一步怕是连锅底子都剩不下！”
“急什么？锅里炖着三大锅呢，够你小子吃撑着走不动道！” 王伯正给刚进门的老主顾递板凳，手里烟袋锅子敲得桌沿 “笃笃” 响，眼尖瞥见沈砚之站在巷口，立马扬声喊，“沈大人怎么不进来？难不成还等着清欢丫头八抬大轿请你？”
沈砚之刚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就被春桃抢了先。丫头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是两罐冰镇的酸梅汤，顿时眼睛发亮：“沈大人真是及时雨！这鬼天气热得我嗓子眼都冒火，正好给客人解腻！” 说着就用小瓷碗分了，递到街坊手里，惹得众人连声道谢。
苏清欢正蹲在灶台边调糟卤，听见外面闹哄，抬头就见沈砚之站在灶房门口，青布长衫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他目光扫过满灶台的碗碟，落在她沾着米粉的指尖上，语气软了些：“需不需要帮忙？”
“可别，沈大人细皮嫩肉的，别被油星子溅着。” 苏清欢笑着往鼎里丢了把花椒，青铜小鼎 “嗡” 地泛起微光，瞬间把卤汁的香气催得四散开来，“你且坐着当甩手掌柜，等会儿尝我新做的糟卤河虾。”
刚把虾倒进卤汁里，就听见门口传来 “哎哟” 一声，春桃抱着个空盘子跑进来，发髻上的银簪都歪了：“小姐！刘婶说咱们的糯米藕不够了，她要带十斤回去给孙子当零嘴！”
“怎么会不够？下午蒸了二十节呢！” 苏清欢擦了擦手往外走，就见堂屋里挤得满满当当，连门口台阶上都坐了人。卖针线的陈婆正拿着块糯米藕喂孙子，小家伙吃得满脸蜂蜜，黏糊糊地喊 “好吃”；隔壁布庄的李掌柜举着酒杯，正跟王伯吹嘘 “清欢姑娘的菜比醉仙楼强十倍，赵元宝那蠢货真是自不量力”。
王伯见她出来，立马招手：“清欢丫头快过来！李掌柜说要订十桌宴席，给他儿子办满月酒呢！”
“十桌？” 苏清欢刚应下，就瞥见春桃在人群里挤眉弄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角落里站着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跟旁边人嘀咕，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
没等她细想，那汉子突然拔高了嗓门：“诸位街坊可别上当！这苏家姑娘来历不明，谁知道她的食材干净不干净？我今早亲眼见她在后巷捡别人扔的烂藕，指不定这糯米藕就是用烂藕做的！”
这话一出，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春桃气得脸都白了，撸着袖子就要冲过去：“你胡说八道！我们的藕都是王伯大清早从李老汉那儿挑的，个个又嫩又水灵，你再造谣我撕烂你的嘴！”
那汉子倒也不怕，梗着脖子喊：“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说不定她那鼎也是邪物，能把烂菜叶子变得香，吃了指不定要闹肚子！”
“放你娘的屁！” 张师傅拎着锅铲就从灶房冲出来，锅铲上还沾着蟹粉，“老子天天跟着采买，哪回不是挑最好的食材？你小子再敢瞎咧咧，老子一铲子拍你脸上！”
汉子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退了半步，却还是硬着头皮喊：“你们人多势众我怕了？但我说的是实话，大家可别吃坏了身子！”
沈砚之这时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把玩着个玉佩，语气淡淡：“这位兄台看着面生，不像是这附近的街坊。倒是今早有人看见，你从柳府侧门出来，柳家管家还给了你一包银子，不知是做什么的？”
汉子脸色 “唰” 地白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你、你胡说！我不认识什么柳府！”
“哦？” 沈砚之挑眉，从袖袋里摸出张纸递过去，“这是柳府今日的出门登记，上面可有你的名字。况且柳家表姑母在尚食局当差，昨日刚给赵元宝送了龙涎香，今日就有人来这儿造谣，倒是巧得很。”
围观的街坊顿时炸开了锅。陈婆啐了一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柳家的狗！上次柳玉茹派人砸摊子还没算完，这回又来造谣，真是不要脸！” 李掌柜也跟着骂：“柳家嫡女就这德行？输了比赛输不起，只会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汉子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跑，却被王伯伸腿绊了个狗吃屎，油纸包掉在地上，滚出几包黑乎乎的东西。春桃捡起来闻了闻，立马皱眉：“这是巴豆粉！你想往我们的菜里下毒！”
众人这下更愤怒了，围着汉子骂个不停。苏清欢却蹲下身，捡起一块糯米藕递给他：“这位兄台既然说我用的是烂藕，不如尝尝？要是真吃坏了肚子，我赔你十两银子。要是尝不出来，你就得给大伙儿磕三个头，认个错。”
汉子盯着那糯米藕，藕片雪白，裹着金黄的蜂蜜，还泛着淡淡的灵气光泽，哪里像是烂藕做的？他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不敢接。旁边的李掌柜忍不住了，抢过藕片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喊：“甜丝丝的，藕又嫩又面，比我家娘子做的强百倍！这分明是好藕！”
苏清欢又指了指案头的青铜小鼎，鼎身云雷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还泛着暖光：“这鼎是上古厨神信物，能辨食材好坏，还能激发本味。要是食材真有问题，它早该发凉预警了，哪会像现在这样温温的？”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见鼎身泛着微光，顿时哄笑起来。汉子脸涨得通红，在众人的怒骂声中灰溜溜地跑了。春桃叉着腰喊：“下次再敢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好了好了，别气了。” 苏清欢拍了拍她的背，转身进灶房把糟卤虾端出来，“来尝尝新菜，刚卤好的，鲜得很。”
刚把虾放在桌上，就听见门口有人喊：“清欢丫头在吗？老李让我送点东西来！” 众人抬头一看，正是昨日厨艺会的评委，李御厨的师弟。他手里提着个酒坛，笑着走进来：“老李听说你赢了比赛，特意让我把这坛三十年的桂花酿送来，说是给你助兴。”
王伯眼睛一亮，立马接过酒坛：“还是李御厨懂行！这桂花酿配蟹粉豆腐，绝了！”
老者笑着摆手，目光落在青铜小鼎上，语气带着感慨：“当年苏三夫人用这鼎做菜时，我还在御膳房当学徒呢。她做的蟹粉豆腐，跟你今日做的味道一模一样，都是鲜而不腻，带着灵气。”
苏清欢心里一动：“前辈可知家母当年为何突然‘病逝’？”
老者叹了口气，喝了口酒：“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年宫里出了桩御膳下毒案，苏三夫人是主要嫌疑人，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病逝的消息。不过老李一直说她是被冤枉的，这些年一直在查这事。” 他顿了顿，又道，“下月宫里要办御膳选拔，老李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参加？要是能选上，说不定能查出当年的真相。”
沈砚之闻言看了眼苏清欢，眼神里带着询问。苏清欢摩挲着青铜小鼎，沉吟片刻：“我考虑考虑，多谢前辈转告。”
老者也不催，又聊了几句就走了。堂屋里重新热闹起来，张师傅抱着酒坛给众人倒酒，王伯跟李掌柜商量着满月酒的菜单，春桃则在一旁记着账，时不时偷尝一口虾。
沈砚之走到苏清欢身边，低声道：“柳家这次没成，下次肯定还会动手。御膳选拔是个机会，但也危险，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帮你推了。”
“去，为什么不去？” 苏清欢笑了笑，夹了只虾递给他，“家母的冤屈总得查清，而且柳玉茹总这么跳脚，也该给她点颜色看看。再说了，我有这鼎帮忙，还怕她不成？”
沈砚之接过虾，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还带着淡淡的糟香。他看着苏清欢的侧脸，灯光映在她脸上，柔和得不像话，忍不住开口：“要是遇到麻烦，记得找我。”
“知道啦，沈大人。” 苏清欢笑着点头，转身又去灶房忙活了。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耳尖微微发烫，手里的虾壳都忘了剥。
春桃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沈大人，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小姐啊？”
沈砚之猛地回过神，咳嗽一声：“小孩子家家的，别瞎猜。”
“我才不是小孩子！” 春桃撇撇嘴，“你看你，给小姐送裙子，送酱料，送酸梅汤，比我这个丫鬟还细心。上次小姐试菜，你就站在旁边看了半个时辰，眼睛都挪不开！”
沈砚之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背过身去看灶房的方向，却正好撞见苏清欢回头看过来，两人目光撞在一起，苏清欢忍不住笑了，他赶紧转过头，耳尖更红了。
夜色渐深，流水席终于散了。张师傅醉得趴在桌上打呼噜，王伯帮着春桃收拾碗筷，沈砚之则默默地帮苏清欢擦着灶台。青铜小鼎放在案头，暖光映着两人的身影，格外温馨。
苏清欢递给他一块桂花糕：“尝尝，刚做的，甜而不腻。”
沈砚之接过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在嘴里弥漫开来，比宫里的任何点心都好吃。他看着苏清欢，认真道：“柳家的事我会继续查，你安心准备御膳选拔就好。”
“嗯。” 苏清欢点头，看着外面的星空，突然笑道，“你说，所谓的清欢，是不是就是这样？有好吃的，有朋友，还有人帮忙撑腰。”
沈砚之看着她眼里的星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声道：“是。”
鼎身的暖光愈发柔和，映着满屋子的烟火气，也映着两人眼底的笑意。巷子里的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吹进来，把白日的纷扰都吹散了，只留下满室的温馨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