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水声轰鸣如旧,却再也无法扰乱陈骏的心神。经过一夜的沉淀与推演,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厚重的水帘,在潮湿的岩石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时,陈骏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昨日的震惊、迷茫、恐慌已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以及沉淀下来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般的决绝与锐利。
“异星”的身份,如同一把双刃剑,悬于头顶,既是催命符,也可能成为登天梯。既然避无可避,担忧恐惧毫无意义,唯有直面它,掌控它,方能于死境中搏出一线生机,甚至……反客为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筋骨,体内真气圆融流转,通络后期的修为已然彻底稳固,甚至因心境突破而隐隐有所精进。但这点实力,在即将可能面对的狂风暴雨前,依旧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更深的底蕴,需要解开更多的谜团。
少林寺,已非久留之地。此处虽是净土,能提供暂时的庇护与悟道之机,但玄慈方丈的态度暧昧难测,寺中耳目众多,自己这“异数”在此,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太过显眼。继续滞留,只会成为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焦点,甚至可能将少林这方外之地拖入漩涡,这绝非他所愿,也绝非玄慈方丈所乐见。况且,少林武学偏重禅武合一,根基固本,于“道”之探究,尤其关乎“天道缺失”这等终极奥秘,或许并非其最专精之处。他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更需要……道门的智慧。
道门,自古便探究天地本源,阴阳变化,追求天人合一,长生久视。其对于天道运行、宇宙法则的认知体系,与少林禅宗迥异。慕容瑜长老赠予《大衍残局》,其本身便是道门至宝,蕴含无上易理天道。而天下道门祖庭,执牛耳者,莫过于龙虎山天师府!龙虎山传承悠久,底蕴深不可测,据说藏有无数上古丹经、道藏、符箓秘法,对于天象、气运、乃至天地秘辛的研究,恐怕独步天下。若想深入了解“天道有缺”的根源、探究“异星”身份的奥秘、乃至寻找可能的“补全”之道,龙虎山无疑是目前最理想、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并且,慕容瑜长老出身慕容世家,与龙虎山关系匪浅,他赠谱之举,或许也隐含着一层引导之意?前往龙虎山,或许能借此契机,进一步了解慕容世家,乃至整个道门对此事的态度。
心意既定,不再犹豫。陈骏仔细整理了随身物品,将石窟内自己停留的痕迹小心抹去,确保不露任何蛛丝马迹。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拨开轰鸣的水帘,踏入晨曦微露的山林。
他没有再去找那小沙弥引路,而是凭借记忆与“弈”意对山川地脉气机的感应,自行向着少林寺核心区域行去。这一次,他不再刻意隐匿行踪,但将自身气息收敛得如同寻常香客,步履从容,目光平静。
径直来到方丈禅院之外,向值守的知客僧表明来意,求见方丈。片刻后,知客僧引他入内。
禅院依旧简朴清幽,玄慈方丈正坐于蒲团之上,手持念珠,似乎早知他会来。见陈骏入内,方丈抬眼望来,目光温润平和,仿佛能洞悉一切。
“晚辈陈骏,拜见方丈大师。”陈骏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阿弥陀佛。”玄慈方丈微微颔首,“陈小友去意已决?”
陈骏心中微凛,方丈果然洞察先机。他坦然道:“承蒙方丈大师与宝刹多日收留指点,晚辈感激不尽。然静极思动,晚辈自觉修行遇有瓶颈,欲往红尘中再行历练,印证所学。故而特来向大师辞行。”
玄慈方丈凝视他片刻,缓缓道:“小友慧根深种,悟性超群,于‘道’之领悟,已初窥门径。然前路漫漫,劫波重重,尤须谨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红尘万丈,诱惑繁多,杀机暗藏,望小友持身以正,明心见性,善用所学,勿坠迷途。”
这番话,语重心长,既是叮嘱,亦是告诫,似乎暗指他“异星”身份可能带来的因果与风险。
陈骏肃然道:“晚辈谨记大师教诲,定当恪守本心,砥砺前行。”
玄慈方丈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古朴的木质令牌,上刻“少林”二字及佛门真言,递与陈骏:“此乃老衲信物,若遇佛门弟子,或可提供些许方便。江湖险恶,小友保重。”
陈骏双手接过令牌,触手温润,知是珍贵之物,再次深深一揖:“多谢方丈厚赐!晚辈告辞!”
离开方丈禅院,陈骏又去寻慕容瑜长老辞行。慕容瑜正在一处偏殿与寺中友人品茗论道,见陈骏来辞行,并不意外,抚须笑道:“雏鹰展翅,当搏击长空。少林虽好,终非久困之地。你既有此意,甚好。” 他沉吟片刻,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符,符上刻有云纹与一个古篆“慕”字,“此符乃我慕容家信物,你持此符前往江南,若遇难处,可至姑苏城中‘听雨阁’寻一管事,出示此符,或可得些助力。龙虎山道法精深,于你修行或有裨益,但其中关系盘根错节,亦需谨慎。”
“多谢长老!”陈骏接过玉符,心知这既是帮助,也是一种更进一步的“标记”与联系。他郑重收好,拜别慕容瑜。
至于那神秘的星袍客,行踪飘忽,早已不知去向,无从辞行。
辞行已毕,陈骏不再停留,转身向山下走去。他步伐沉稳,穿过重重殿宇,走过长长的石阶,一路上,晨钟悠扬,梵唱声声,香火缭绕,僧侣往来,一派祥和。但他知道,这祥和之下,暗流汹涌。自己这一离去,便是正式踏入了那更大的漩涡之中。
山门外,朝阳已完全跃出地平线,金光万道,洒满少室山。陈骏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山门、庄严古刹,心中并无留恋,只有一种告别过去、迈向未知的决然。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东南,龙虎山。
下一步,直指道门祖庭!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展,如同融入晨光的青烟,沿着官道,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背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坚定而孤独。
新的征程,正式开始。前方,是道门的玄奥,是龙虎山的秘密,是更深的江湖,是“异星”命运交织的漩涡中心,也是他探寻天道、追寻自我之路的下一站。
山风拂过,带着远方的气息,也送走了这位身负惊天秘密的年轻人。少室山渐渐消失在身后,而前方的路,正延伸向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