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与体内残留的针煞寒意交织,让林未控制不住地打着细微的冷颤。窗外,墨汁般浓稠的夜色正一点点被稀释,透出一种朦胧的灰蓝。
楼下的奶奶没了声息,许是那声模糊的回应让她稍稍安心,又或是连日的忧惧终于拖垮了老人,让她重新沉入不安的睡梦。
林未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一股酸麻刺痛的无力感立刻从指尖窜到肩胛,让她闷哼一声。她像一具被拆散的傀儡,瘫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隐隐的抽痛。
昨夜那场几乎将她撕碎的煞气反噬,如同一场酷刑后的余波,仍在每一寸经脉里叫嚣。
幽蓝的屏幕安静地悬浮着,那些平日里吵吵嚷嚷的祖宗弹幕,此刻竟显出几分诡异的沉寂。没有嘲讽,没有指导,也没有事后诸葛亮的分析。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凝滞的注视。
过了许久,才有一条弹幕慢吞吞地飘过,颜色黯淡,字迹甚至有些歪斜,仿佛也耗尽了力气。
【林氏第18代女 林婉娘】:……险些……就去见你们了……
这带着后怕和一丝黑色幽默的抱怨,没有引来任何附和。屏幕又沉寂下去。
林未扯了扯干裂的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不知哪处的伤,引来一阵咳嗽。她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着,目光落在桌角那本已然恢复平静的《璇玑谱》上。
昨夜那一道温润平和的暖流,是真实发生的吗?
是这本书……救了她?
《璇玑谱》自行护主……
始祖林窈那条未尽的弹幕,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疑虑的涟漪。这本书,远比她想象的更神秘,也更危险。
她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将《璇玑谱》重新捧到膝上。书页冰凉,触感依旧奇异,却不再有昨夜那致命的吸引力,反而透着一种经历过风暴后的疲惫温顺。
她不敢再尝试引煞入体,甚至不敢轻易将心神沉入。只是用依旧发颤的指尖,极轻地、一遍遍描摹着封面上那两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旋涡状图案。
这一次,不再是试图破解,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寻求安抚的动作。
说来也怪,那冰冷而繁复的纹路,在她指尖下仿佛有了温度,一种极细微的、如同静默心跳般的搏动,透过指尖传入她混乱的心绪,竟让她体内躁动不安的残余煞气,一点点平复下来。
幽蓝的屏幕上,终于又有了新的动静。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这手法……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安抚仪式……并非刻意,倒像是本能……)
【林氏第25代孙 林守业】:《璇玑》有灵,择主而栖。昨夜凶险,却也未必不是一场造化……至少,它认可你了,丫头。
认可?
林未看着那行弹幕,心中五味杂陈。这种差点把她弄死的“认可”,代价未免太大。
但……她确实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疼痛,心神也如同被犁过一遍般枯竭,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似乎在那场疯狂的冲击与随后的暖流抚慰下,被悄然打通了。她对体内那缕针煞之气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尽管它依旧冰冷桀骜,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无法捉摸。
窗外的天色又亮了几分,熹微的晨光终于勉强穿透窗纸,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微弱的光斑。
楼下传来奶奶窸窸窣窣起床的动静,以及她压抑着的、因腰伤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新的一天,还是来了。
十日之期,又少了一天。
债要还,日子要过。
林未深吸一口气,忍着周身不适,将《璇玑谱》仔细收回乌木盒,藏回床下。她扶着床沿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墙边那副蒙尘的绣架前。
奶奶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晨光微熹中,孙女脸色苍白如纸,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挺直了脊背,坐在绣架前。手里拈着的,不是那根险些要了她命的银针,而是一枚最普通不过的、用来分线的骨梭。
她面前的丝线依旧杂乱,那些次品的、颜色灰暗的丝线堆在一旁。但她手指的动作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笨拙急躁。她极慢、极仔细地,用手指将几股纠缠的乱线一点点理顺,再用骨梭小心地分开。
动作依旧生涩,甚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却透着一股昨日之前从未有过的沉静和专注。仿佛那不是一项枯燥的工作,而是一种……修行。
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
奶奶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到了嘴边的关切和忧虑,忽然就哽在了喉咙里。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蹒跚着走向灶房。
锅里很快响起了轻微的米粥沸腾声,比往日多抓了一把米。
幽蓝的屏幕上,一条弹幕悠悠飘过,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林氏始祖 林窈】:……百骸俱透,非一日之功。煞气淬体,心魔砺心。晨曦分线,亦为道途。善。
林未没有抬头,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细微的触感上。理顺的不仅仅是纷乱的丝线,似乎还有昨夜那场生死劫难留下的惊悸与混乱。
她知道,最快的路,往往最险。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先学会,一步一步,走稳脚下的路。
灶房的粥香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老木头和尘土的陈旧气息,竟生出一种风雨飘摇中,微不足道却坚韧无比的暖意。
晨光,彻底驱散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