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破碎的痛楚。
意识像沉在冰海深处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重新凝聚。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呼啸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但仍能听到远处隐约的爆鸣和喊杀声，以及……一种奇异的、有规律的“沙沙”声，像是扫帚划过地面。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冰冷潮湿的泥土和积雪，后背火辣辣地疼，仿佛骨头都裂开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针扎般的刺痛，那是内腑重伤的征兆。
她没死。
林未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粗壮竹竿。她正躺在一片茂密的竹林深处，天色依旧昏暗，但风雪似乎被高耸的竹冠挡住了大半，只零星落下些雪沫。
奶奶和豆子呢？！
她心中一惊，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疼得闷哼一声，差点再次晕厥。
“别动。”
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林未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破旧灰色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挥动着一把长长的竹扫帚，清扫着林间的积雪。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天地间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是那个身影！她失去意识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斗笠蓑衣客！
是她救了自己？
林未的目光急速扫视，很快在老人身旁不远处看到了依旧昏迷的奶奶和豆子。他们被妥善地安置在一处背风的竹根下，身上还盖着一些干燥的竹叶和一件破旧的麻布。
心中稍安。
她挣扎着，用还能动的胳膊支撑起上半身，靠在一根粗壮的竹子上，警惕地打量着那个扫雪的老人。
老人似乎察觉到她醒了，停下了扫雪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斗笠压得很低，依旧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布满皱纹、干瘦黝黑的下巴和一双……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那眼神不像老人，倒像是看透了无数岁月变迁，只剩下永恒的沉寂。
“前…前辈？”林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刀割般疼，“是您…救了我们？”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她，目光在她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她依旧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
林未低头一看，自己右手死死握着那根青铜绣针，左手则抓着《璇玑谱》抄本和《守心诀》册子——即使在昏迷中，她也没有松开它们。
“煞气入骨，灵根受损。”老人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强催秘宝，自毁道基。可惜。”
林未心中一震！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状况！甚至点出了“秘宝”！
“您…您知道这两本书？”林未忍不住追问，心跳再次加速。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斗笠的阴影随之晃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人不再看她，重新拿起扫帚，继续慢悠悠地扫雪，那“沙沙”声在寂静的竹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扫得很认真，很仔细，仿佛这不是一片狼藉的战后山林，而是她精心打理的庭院。
林未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问和警惕。这老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身手绝对不凡，却在此地扫雪？她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外面…怎么样了？”林未换了个问题，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该乱的乱，该走的走。”老人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平淡，“竹林清净，是非不入。”
意思是听竹轩那边的混乱还没结束，但暂时波及不到这里？
林未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苏墨怎么样了？那只恐怖的巨禽是什么？这老人是属于哪一方势力的？
她尝试着运转体内气息，却发现经脉滞涩无比，那新生的混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两本书也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之前的狂暴爆发耗尽了它们所有的能量。伤势比想象中更重。
现在的她，脆弱得连一个普通壮汉都打不过。
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是她们目前唯一的“依靠”，也可能是最大的危险。
老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警惕和打量，只是专注地扫着雪。过了一会儿，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粗糙的竹筒，走到一旁从岩石接了些冰凉的雪水，又摸出几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干粮，一起放在了林未身边。
“吃。”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又拿起扫帚，走向更远处。
林未看着那冰冷的雪水和硬邦邦的干粮，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度的干渴和饥饿战胜了警惕。她小口地喝着雪水，又费力地啃着干粮，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扫雪的身影。
老人扫雪的路线看似随意，却隐隐围绕着她们休息的这片区域，像是在划出一个无形的界限。那些被扫开的积雪堆积起来，形成了一圈低矮的雪墙，竟然巧妙地利用了地势和竹子的方位，将这小小一片地方的气息与外界隔绝开来。
林未心中微动。这看似简单的扫雪，似乎蕴含着某种奇门遁甲的道理？
这老人，绝不简单。
吃完东西，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林未挣扎着挪到奶奶和豆子身边，仔细检查他们的状况。奶奶只是惊吓过度加上旧伤复发，豆子有些皮外伤，但都无性命之忧，这让她悬着的心又放下一些。
她靠着竹子，看着老人不知疲倦地扫雪，听着远处渐渐平息的厮杀声，心中一片茫然。
听竹轩是回不去了。苏墨是生是死未知，但麻烦绝不会结束。
接下来，该怎么办？能去哪里？
这茫茫雪山，她们三个伤弱妇孺，又能撑多久？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那扫雪的老人忽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似乎望向了竹林外的某个方向。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过身，朝着林未走来。
“时辰到了。”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未心中一紧：“什么时辰？”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竹林深处一个方向。
“由此去，三里外，有一处废弃山神庙。可暂避风雪。”
说完，她不再看林未，扛起那把长长的竹扫帚，转身，一步一步，蹒跚地向着竹林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影很快便被茂密的竹影吞没，消失不见。
仿佛她的出现，就只是为了扫一片雪，指一条路。
林未怔怔地看着老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她指向的密林深处，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不确定性。
这老人……到底是谁？
她的话，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