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流言蜚语像夏日河沟里发酵的淤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着混杂的气味。永昌绣庄垄断丝线、打压林家的消息被添油加醋地传播,赵掌柜这几日明显低调了许多,铺子里的伙计见了人都陪着三分小心。
然而,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却让林未心中的弦绷得更紧。她深知赵扒皮睚眦必报的性子,暂时的蛰伏,往往意味着更凶狠的反扑。那日“济世堂”钱管事诡异的大单被拒,更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之下,不知藏着怎样的暗流。
她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刺绣和修炼中。利用《璇玑谱》中领悟的提纯法门,将手头有限的普通丝线处理得光泽韧性倍增;那宁神符文也练习得越发纯熟,虽效果微弱,却聊胜于无。体内那缕阴阳煞气在日夜不辍的运转下,渐渐变得驯服了些许,虽然运行起来依旧伴随着冰火交织的刺痛,但带来的力量增长却是实实在在的。
宗祠的废墟已被清理大半,新砖瓦陆续运来,工匠们的吆喝声和敲打声成了院里唯一的热闹。奶奶看着日渐垒起的新墙,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但看向林未时,眼底的担忧却从未散去。孙女越来越沉默,脸色总是苍白着,身上偶尔还会带着极淡的、让她心惊肉跳的血腥气。
这日午后,林未正凝神绣着一方准备售卖的帕子,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工匠的喧哗声,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和官差的呵斥。
“官府办案!闲人避让!”
林未的心猛地一沉,针尖差点刺偏。又来了?
她走到窗边,小心望去。只见一队衙役并未在林家门口停留,而是径直冲向了巷子深处!那个方向……是“奇珍阁”老掌柜的铺子!
怎么回事?
很快,消息就由吓得脸色发白的王寡妇带了回来。
“抄了!奇珍阁被官差抄了!”王寡妇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说是……说是兜售禁药,勾结江洋大盗!那老掌柜直接被锁走了!铺子都贴封条了!”
奇珍阁被抄了?!
林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那是她唯一能快速出手“特别”绣品的地方!虽然风险极大,但却是目前最重要的现金来源!
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是赵掌柜举报?还是……百草堂?或者……苏墨?
她立刻想起那日卖给老掌柜的、绣着邪眼的衣领!难道是因为那个?
“听说啊,”王寡妇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官差还在他铺子里搜出些奇奇怪怪的绣件,上面绣着些吓死人的东西……好像还有……还有跟之前宗祠地动有关的物件!”
宗祠地动?!
林未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果然!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官差插手了!这意味着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市井争斗的范畴!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也瞬间炸锅,充满了惊恐。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完了!那条子肯定认出那邪眼了!要查过来了!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天杀的!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举报的?!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官府介入,非同小可!必须尽快消除所有痕迹! 【林氏始祖 林窈】:……大网收拢。步步杀机。
林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奇珍阁被抄,老掌柜被抓,那条绣着邪眼的衣领很可能已经落入官府手中。他们顺藤摸瓜查到林家,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立刻处理掉所有可能引来麻烦的东西!
她猛地冲回屋里,从床底拖出那只陶罐,将里面所有的银钱——包括苏墨给的那一百两“定金”和“奇珍阁”得来的一百两——全部倒出,用一块厚布紧紧包好,塞进灶膛深处的一个暗格里。
然后,她翻出那次从“奇珍阁”回来后,自己依样绣制的另外几条带有暗器图案的衣领和帕子,以及那枚冰冷的邪眼木牌,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灶坑,点燃火折子。
火焰腾起,迅速吞噬了那些蕴含着微弱煞气的绣品,那枚邪眼木牌在火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上面的图案扭曲着,仿佛在无声哀嚎。
看着它们化为灰烬,林未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危机感丝毫未减。
最重要的,是床下那几件来自地底的东西!还有……《璇玑谱》!
她再次拖出乌木盒子,看着里面的赤玉佩、七彩丝线、黑色织物以及那本变得有些不同的《璇玑谱》,心脏狂跳。
这些东西,绝不能被发现!
她环顾四周,这简陋的屋子根本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片正在重建的宗祠废墟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脑海。
是夜,月黑风高。
林未确认奶奶已经熟睡,悄无声息地摸出屋子。院内工匠早已散去,新砌的墙垣在黑暗中投下嶙峋的阴影。
她抱着那只沉重的乌木盒子,如同幽灵般来到宗祠废墟深处。凭借记忆,找到那日地下入口的大致方位——那里如今已被新的地基砖石覆盖。
她动用那缕阴阳煞气,增幅力气,极其小心地撬开几块松动的地砖,挖出一个深坑,将乌木盒子死死埋入其中,又仔细地将地砖恢复原状,撒上灰尘泥土掩盖。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大汗淋漓,浑身虚脱。
刚回到屋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院门外竟又传来了敲门声!
这一次的敲门声,不再是苏墨那种从容不迫,也不是官差那种粗暴威严,而是带着一种急躁和不耐烦。
“林姑娘!林未!开门!我知道你没睡!”竟然是赵掌柜的声音!深更半夜,他怎么会来?
林未心中警铃大作,示意被惊醒的奶奶别出声,自己走到门后,沉声问:“赵东家?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门外的赵掌柜似乎喝了些酒,声音带着醉意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恶意:“开门!快开门!林未,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事儿发了!”
林未的心猛地一沉:“我不明白赵东家在说什么。”
“还装傻?!”赵掌柜猛地捶了一下门板,“奇珍阁!那老东西都招了!你那些绣着邪门玩意儿的衣领,是从哪儿来的?啊?还有宗祠地动!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是不是在下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和打探的意味。显然,他听到了风声,却并不清楚具体,想来讹诈恐吓!
林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心中反而定了几分。她冷声道:“赵东家,你喝多了,满口胡言乱语。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喊人?你喊啊!”赵掌柜狞笑,“正好让官差来听听!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别以为有苏墨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他保不住你!”
就在这时,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巷口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哦?赵东家倒是说说,苏某如何保不住人?”
月光下,苏墨一袭青衫,缓步而来,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目光却冷冽如冰,落在赵掌柜身上。
赵掌柜的酒意瞬间吓醒了一半,脸色变得煞白,结结巴巴道:“苏…苏公子……您,您怎么……”
“我怎么来了?”苏墨轻笑一声,摇着折扇,“恰巧路过,听闻赵东家在此高谈阔论,似乎对苏某颇有微词,特来请教。”
赵掌柜额头冷汗涔涔,哪里还敢多说半句,连连拱手:“不敢不敢!误会!都是误会!在下喝多了,胡言乱语,苏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就走!这就走!”说罢,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狼狈遁走,消失在黑暗中。
苏墨这才转向院门,温声道:“林姑娘,受惊了。宵小之辈,不足为虑。”
林未拉开一道门缝,看着月光下苏墨那张俊美却深不可测的脸,心中没有半分感激,只有更深的寒意。
他来得太“巧”了。
巧得像是一直在暗中监视。
“多谢公子解围。”她语气疏离。
苏墨仿佛没听出她的冷淡,笑容依旧:“姑娘近日似乎麻烦不少。奇珍阁之事,苏某也略有耳闻。官府办案,最重证据。姑娘只需身正,便不怕影子斜。”
他话语像是安慰,却更像是一种暗示和提醒——他什么都知道。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微沉,“如今这镇上是非颇多,姑娘一人在家,终究不安全。苏某在城郊有一处别院,清静雅致,不如……”
又来了。他还是想将她置于完全掌控之下。
林未直接打断了他:“不劳公子费心。林家虽小,尚能遮风挡雨。夜深了,公子请回吧。”
苏墨看着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既如此,苏某便不多打扰了。姑娘……好自为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林未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只觉得身心俱疲。
前门驱狼,后门迎虎。赵掌柜的威胁暂退,苏墨的逼迫却更近一步。而官府的阴影,已然笼罩而下。
她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周围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
然而,就在这时,她怀中那本《璇玑谱》的抄本(她为防万一,近日悄悄默写了一份紧要的藏在身上),忽然毫无征兆地、轻微地发热震动了一下!
仿佛与远处埋藏的本体,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感应?
与此同时,一段之前因其过于晦涩而被她忽略的、来自【万象森罗】图的模糊信息碎片,突然清晰地涌入脑海——
那信息指向的,并非材料或技法,而是一处地点!镇外荒山中的一座废弃古窑!信息碎片中夹杂着一种强烈的警示与……机遇并存的感应?
林未猛地站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璇玑谱》在这个时候提示古窑……是巧合?还是……指引?
去,还是不去?
她看向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仿佛有无形的命运之手,正推着她,走向那片未知的、吉凶未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