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二字,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在门外炸开。
刀疤脸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那双三角眼里射出凶光,却又被一丝惊疑不定压了下去。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挤进门缝,压低的声音带着威胁:“小贱人,你吓唬谁?去县衙?告什么?告我们讨债?”
张婶、王老五等人更是缩起了脖子,眼神闪烁,方才那点讨便宜的心思被“衙门”两个字吓得烟消云散,脚步悄悄往后挪,生怕沾染上是非。
林未站在门内,隔着那道缝隙,目光平静地迎上刀疤脸的逼视,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得人心头沉:“告你们私闯民宅,殴打老人,意图强抢民女。我奶奶腰上的伤,街坊邻里都看见了。我昨日受惊过度,至今心悸恍惚,也能找郎中作证。通汇当铺的钱朝奉,想必也乐意替我作证,你们周家是如何逼得良民典当祖传之物,以偿你们那利滚利的阎王债。”
她每说一句,刀疤脸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林家祖孙俩一个伤一个“病”,人证物证看似齐全,尤其是扯上当铺的钱朝奉……那老狐狸最是滑头,若真被拉去公堂,为了撇清自己,未必不会倒打一耙。
“你……”刀疤脸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却一时找不到话驳斥。他混迹市井,惯用蛮力,何曾见过这等绵里藏针、句句扣住律法纲常的手段?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短暂地凝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酣畅淋漓的喝彩。
【林氏第25代孙 林守业】:妙啊!以律法为针,以情理为线,缝得这泼皮无话可说!痛快!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就该这样!吓死这群欺软怕硬的孬货!
【林氏第18代女 林婉娘】:……未丫头何时懂了这些讼狱之事?
林未没有理会弹幕。她深知这只是权宜之计,缓兵之策。她目光扫过门外那些神色各异的邻居,最后定格在刀疤脸阴晴不定的脸上。
“欠债还钱,我们认。”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这债,怎么还,还多少,得按规矩来。印子钱逼死人的案子,县太爷年前才判过一桩,周爷……想必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推到风口浪尖吧?”
刀疤脸瞳孔微缩。年前那桩案子闹得很大,欠债的农户被逼得家破人亡,放债的也被打了板子枷号示众,罚没了不少钱粮。东家周屠户当时还庆幸自家手脚干净,没被牵连。
他死死盯着林未,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丫头。这哪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姑?这分明是条毒蛇!咬人专挑七寸!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怎么样?”
“简单。”林未道,“给我们十天。十天后,还是这个数,连本带利,一分不少,亲自送到周爷手上。但这十天内,若再有人来我家门口喧哗闹事,伤我奶奶一根头发……”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那就只好劳烦周爷,去跟县太爷的惊堂木好好分说分说了。”
刀疤脸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却又被彻底拿捏住。他狠狠瞪了林未一眼,又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邻里,最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好!就十天!十天后要是拿不出钱,老子扒了你这破房子!”
他猛地转身,一脚踹在旁边看热闹的王老五腿上:“看什么看!滚!”
王老五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灰溜溜地跑了。张婶等人也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刀疤脸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小巷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林未缓缓关上门,插好门闩,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掌心一片湿黏冷汗,后背衣衫也已浸透。方才那番对峙,耗神不下于一次针煞炼心。
奶奶颤巍巍地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老泪纵横:“未未……苦了你了……都是奶奶没用……”
“没事了,奶奶。”林未反手握住她冰凉粗糙的手,轻声安抚,“十天,够我们想办法了。”
她搀着奶奶回到屋里,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又帮奶奶贴了膏药。热粥的香气渐渐在冰冷的灶房里弥漫开来,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但祖孙二人都清楚,暂时的退敌,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
十天。
六十两的巨债(算上惊人的利息),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并未落下,只是暂缓了片刻。而她们唯一的指望,那本需要心神之力才能驱动的《璇玑谱》,却如同镜花水月。方才在当铺和门口的急智,耗尽了她本就因炼煞而虚弱的心神,此刻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阵发空发疼。
她强撑着喝下半碗粥,安抚奶奶睡下后,自己回到楼上房间。
取出床下的乌木盒,《璇玑谱》静静躺在其中。她尝试将手掌覆盖上去,集中精神。
书页上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丝闪过,连一个完整的针法图解都无法凝聚,更别提那恢宏的锦绣图案了。
心神耗竭,难以为继。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也变得沉重起来。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心神亏空太甚……这般下去,莫说十日,便是百日,也难窥《璇玑》真容。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可不靠《璇玑谱》,又能如何?十天,六十两!除非去抢!
【林氏始祖 林窈】:……丝脉不通,强窥天书,反受其噬……然时不我待……
林未疲惫地闭上眼,揉着刺痛的额角。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叩门声。
不是之前恶霸粗暴的砸门,也不是邻居试探的拍打,而是克制、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林未的心猛地一提。
又来了?
她悄步走到窗边,再次挑开报纸一角。
暮色渐合,小巷昏暗。只见一个穿着体面青色长衫、作伙计打扮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又轻轻叩了叩门。
“林姑娘?请问林姑娘在家吗?”年轻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恭敬,“小的是永昌绣庄的伙计,奉东家之命,特来拜会。”
永昌绣庄?
林未的瞳孔微微收缩。
镇上最大的绣庄。他们怎么会来?而且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是听到了风声?还是……冲着她当掉的那幅“古绣”而来?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也瞬间警惕起来。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永昌绣庄?赵扒皮家的人?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氏第5代孙 林振岳】:小心有诈!赵家那老东西,眼馋咱们林家技法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未看着楼下那看似恭敬的伙计,又想起通汇当铺里钱朝奉那惊疑不定的眼神,以及方才门外刀疤脸离去时那怨毒的一瞥。
危机并未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更斯文、或许也更危险的方式,悄然叩响了门扉。
她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