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中的四合院和朴顺姬家的院子离得很近,都在同一条胡同里。
这是个小四合院,有三间正房,两侧还带了耳房。
东西厢房各有两间,倒座房则有三间。
院子看着不大,大大小小的房间加一起,竟然有十二间。
每间屋子保养得都很好,只是屋里没什么家具,看着空荡荡的。
院子的地面铺着石板,看着干净整洁;以前地面有不少破损的地方,都是杨立中自己动手修整好的。
院子中间有个用木方搭的葡萄架,架上爬满了葡萄藤;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墩。
午后的阳光照在葡萄架上,斑驳的光影洒在石桌上,整个院子透着股惬意与宁静。
孙杰痴痴地看着这处属于她和杨立中的院子,百感交集一下子涌上来,眼里不自觉地流出了热泪。
从她记事起,家里就一直住筒子楼。小时候,她跟妹妹、哥哥挤在一间卧室,等哥哥长大了,才搬到饭厅去住。
在她印象里,好像谁家的房子都跟自家一样狭窄、拥挤。
她以前去过住四合院的同学家,在她记忆里,那些四合院都是好几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又脏又乱,反倒不如自家住的筒子楼。
后来跟着杨立中去小曼家,看到那处两进的大院子,她当时就被震惊得不行 —— 竟然还有人能住这么大的院子?
她心里羡慕,却没敢奢求,毕竟她知道杨立中姐姐家有钱,自己将来跟杨立中结婚,能有一套自家现在住的这种筒子楼,就已经很满足了。
上午在棉纺厂王书记办公室,小曼说给杨立中买了房子,她还以为是自己以前去过的那种同学家的大杂院,没想到竟然是一整个院子。
她又一次被震惊到了,这一切真像在做梦,所以她才会痴痴地看着院子,仿佛自己还在梦里。
最初认识杨立中时,孙杰是被他的相貌吸引了,那时她是真的动心了。
可当知道杨立中家在东北农村,还没有正式工作,孙杰只能遗憾地跟他疏远了。
后来有同学问她,放学怎么不跟杨立中一起走了?为了不让同学误会她跟杨立中的关系,她竟然跟同学说,杨立中没有京城户口,也没有正式工作,就是个 “盲流子”。
同学们通过她知道了杨立中是 “盲流子”,都开始鄙视他,不愿意跟他来往。
直到有同学说杨立中在京港合资的食品公司当会计,孙杰这才知道,他不但有了正式工作,还落了京城户口。
这下,她对杨立中的心思,又动了。
可她心里很犹豫,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接近杨立中 —— 怕他会因为以前的事记恨自己,不想再理她。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王岩主动接近了杨立中,两人很快就处上了对象。
孙杰心里别提多懊悔了,王岩长得比她漂亮,她知道自己这下彻底没机会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杨立中跟王岩只处了不到两个月就分手了。
她立刻明白,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这次她不再犹豫,还专门做了一番怎么接近杨立中的谋划。
最后,在她的主动谋划下,杨立中跟她确定了对象关系。
其实孙杰自己也觉得挺无耻的:杨立中是 “盲流子” 的时候,她躲着他,还说他坏话;等杨立中有了工作和户口,她又千方百计想跟他处对象。
可她也没办法 —— 找对象嘛,对方不但要看着顺眼,条件也得过得去。谁也不想找个对象,是为了跟着过苦日子吧?
她承认自己现实,可京城普通人家的姑娘,有哪个不现实呢?
后来这些事,她都跟杨立中解释过,杨立中倒没太在意。杨立中自己也说,那时他就是 “盲流子”,还想找个京城姑娘处对象,现在想起来,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两人心里彻底没了隔阂,孙杰也不奢求过杨立中姐姐那样的富裕生活 —— 只要两人都有工作,结婚时能有套跟她家一样的筒子楼住,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现在,眼前这个大院子,就是他们将来的家。
一开始是震惊,接着是不敢置信,只觉得像在做梦。
眼睛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唰地流了下来 —— 她这是喜极而泣啊。
孙杰沉浸在喜悦与兴奋中时,她父母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他俩在工会接受完批评教育,每人还写了一份检讨书 —— 这份检讨书明天还要在厂职工大会上,当着全厂职工的面念出来。这简直是不让他们做人了。
走出办公楼,每一个跟他们打照面的工友,看他们的眼神不是鄙视,就是带着嘲笑。
两人的车间工作被换成了打扫厂区卫生的工作,他们低着头扫了一下午厂区,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
走回家属院,又迎来了邻居们的鄙视目光和嘲笑。
好不容易躲开邻居,走到家门口,推开家门,又见到了一脸愁苦的儿子。
儿子见到他俩,就跟他们说:“我跟对象黄了。”
原因是对象家知道了他们家对孙杰做的事,觉得他们家太丢人。
他对象父母说:“给儿子买不起婚房,就逼着女儿嫁给一个离婚带孩子的老男人,这种人家,我们家姑娘可不敢嫁进来。我们家姑娘要是嫁过去,将来住的房子要是用她妹妹的彩礼钱买的,就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孙杰父母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们现在恨死孙杰了 —— 要不是她去厂子里闹,他们能落到这步田地吗?儿子的对象能黄吗?
孙杰这时候要是在家,他俩怕是都能掐死她。
他们现在是真后悔,后悔生下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真是上辈子作孽了啊!
厂工会对他们俩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批评教育,可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没觉得自己有错,错的全是孙杰。她是他们的女儿,不听他们的话,就是错!
第二天早上,棉纺厂开职工大会,他俩是被人押着走上主席台的。
两人站在主席台上,虽说都羞臊得抬不起头,但为了保住工作,还是得当着全厂职工的面,分别念自己写的检讨书。
念完检讨书,两人反倒不觉得丢脸了 —— 因为他们的脸皮早就没了。
厂区的广播喇叭,循环播放了一整天以他们夫妻俩为典型的 “婚姻自由、破除封建陋习” 宣传内容。
厂门口的宣传画廊,也重新更换了和广播宣传内容一致的宣传连环画。
下班回到家,他俩又听说,街道办上午来家属院也开展了以他们夫妻俩为典型的 “婚姻自由、破除封建陋习” 宣传活动。
这简直就是对他们夫妻俩无休止的羞辱。
脸皮没了还不算完,这是要逼着他们去死才罢休吗?
现在他们不恨孙杰了。
因为他们后悔了。
可后悔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