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疏星点点。
长春宫格外寂静。
傅恒提着灯,绕过门口那丛开得正盛的杏花,卵石小径上的景象地映入傅恒的眼帘。
尔晴微微垂着头跌坐在地上,看不清神色,单薄的肩膀似乎微微颤抖着。
深色的春装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凌乱不堪。精心梳理的小两把头散开了,几缕发丝黏在白皙脆弱的脖颈上,仿佛一折就断。
傅恒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他没有上前,远远的看着尔晴冷言冷语:“尔晴,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尔晴缓缓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傅恒一怔,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这不是他印象中尔晴的眼神。
没有疯狂,没有爱,仿佛被抽空所有激烈的情绪,只带着平静的淡淡疲惫。
月光流泻,她仿佛一幅破碎的古画,透着令人心悸的......美。
傅恒眉头紧蹙,越发警惕。
正欲拆穿她,突然看见尔晴脑后,一缕暗红色的鲜血从发丝间流出,沿着白皙脆弱的脖颈缓缓滑落,在衣领晕开刺目的红痕。
傅恒看着滑落的血痕,身体先于思绪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几步跨到尔晴身边蹲下。
动作僵硬疏离,眉头紧锁,但伸出的手稳定有力。
她入手很轻,远不如婚后。
傅恒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她的细微颤抖,血液是脑后受伤,淡淡的血腥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甘松香,钻入鼻腔。
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他身体几不可察的一僵。
眉头瞬间拧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气息冰冷压抑。
他猛地收拢手臂,仿佛想用这种力道驱散心里不该有的柔软。
尔晴对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毫无反应。
没有挣扎尖叫,眼神也没有波动,只是顺从的被傅恒抱起,侧脸无力的靠在傅恒坚实手臂上。
像一块易碎的冰。
傅恒压下翻涌的复杂情绪,抱着她大步朝太医院走去。
走出几步,远离后院,避开人群,傅恒才找回声音。
“喜塔腊·尔晴。”他连名带姓,目光直视前方带着厌恶,不去看臂弯中苍白脆弱的脸。
“不知道你今天耍什么花样,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记住,璎珞她才是我想娶的人。”语气冰冷:“你离魏璎珞远一点,要是再敢构陷伤害她——”
“我富察傅恒发誓,定会让你后悔莫及!”
然后,臂弯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尔晴依旧安静的靠在他手臂上,长睫低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预想过她的反应,伪装哭泣的辩解,心虚的闪躲,他都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却没想过是这般死寂。
傅恒眉头皱的更紧,抱着尔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的更紧。
他不再言语,加快脚步。
春风吹拂,吹动尔晴散落的发丝,拂过他紧绷的下颌。
那缕血腥气,混合着甘松香,始终萦绕不去。
......
太医院内药草气息浓郁。
傅恒抱着狼狈不堪的尔晴闯进来时,当值太医药童皆惊。
认出是御前侍卫和长春宫大宫女,不敢怠慢。
“这是?”年长太医连忙迎上。
“摔倒了,后脑磕在石头上,出血了。”傅恒言简意赅,动作却异常小心地将尔晴放在诊室软榻上。
太医上前查看,见尔晴后脑狰狞青紫肿块和仍在渗血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嘶,撞得不清!万幸颅骨无碍,但淤血肿胀厉害,恐有震荡之虞,需静养观察。”
“会有些痛,忍耐些。”太医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污垢学籍:“姑娘,可感晕眩恶心,眼前发黑。”
尔晴坐在软榻上,神色依旧虚无,对太医的话置若罔闻。
太医有些尴尬,又唤:“尔晴姑娘?”
傅恒站在榻边,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
他瞟一眼目无焦距的尔晴,心里莫名焦躁,沉声开口:“太医问你话!”
尔晴睫毛微颤,动作轻微的点点头。
太医很快已经把尔晴的伤口清理干净,上药,包扎妥当。
一碗安神化淤血汤药下肚,又歇息了片刻,尔晴脸上的苍白终于褪去了几分,恢复了些血色。
太医去取药,诊室里只剩傅恒和尔晴。
尔晴翻腾的脑海此刻也终于平静下来。
前世的疯狂执念,在两世爱恨痛苦里,如同投入冷水的烙铁,嗤嗤作响之后,只余下灰烬。
她微微动了动,从诊室的软榻坐起身。
动作牵动了后脑的伤处,带来一阵钝痛,让她秀气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但眼神带着澄澈的平静。
她抬头看去,傅恒一直站在角落阴影里,周身散发着冰冷压抑的气息。
“傅恒大人。”她声音不高,还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平稳,毫无波澜:“多谢您援手,送奴才来此。太医已诊治完毕,已无大碍。更深露重,不敢再劳烦大人。请大人自便,稍后奴才自行回宫即可。”
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没有前世的爱恨痴缠,坦荡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傅恒突然感觉有些茫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这样挺好的。
“喜塔腊·尔晴,太医的话,听到了,安分养伤。”傅恒语气生硬:“别在动歪心思了,我说过的话永远作数,离璎珞远一点,否则......”
未尽话语带着无尽威胁。
尔晴微微颔首,语气恭顺:“大人教诲,奴才记下了。”
傅恒深深地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怀疑和冰冷的警告。
最终什么都没说,猛然转身,带着压抑的冷风,离开诊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
尔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你这一生,都别想摆脱我喜塔腊·尔晴。
她在嘴里轻轻咀嚼前世自己说的这句话。
轻轻笑了。
春和,现在已是来生,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