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垂眸,没有回答。
前世也是你日日夜夜让我跪在床头,说我始终是如懿的奴才,让我喝下那碗哑药,把我丢给如懿,任其处置。
可后来,那痛感相连的机缘出现。
她感受到他目光流连在她身上时,心底那丝真实的悸动。
感受到他眼底深处漾开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涟漪越发浓郁。
阿箬知道皇上动心了,正如她自己自己也沉沦在帝王柔情中。
十年盛宠,十年安稳,皇上温柔,永琮聪慧仁厚,后宫欣欣向荣。这几乎是她前世里不敢奢望的美梦。
可今日她袖口的药包里,还放着让人日渐衰弱的毒药。
永琮一日日长大,才华横溢,光芒万丈,深得人心。
她想起了康熙爷和太子胤礽!父慈子孝的开端,最终却落得两立两废,父子相疑,骨肉相残。
皇上如今春秋鼎盛,史书记载他还要活很久很久。
永琮越出色,就越像当年的太子!她绝不能让她的琮儿重蹈覆辙。
绝不能让自己和儿子再次成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进忠他偷偷给皇上下药的事,她早就知道。
江与彬每月请平安脉后都会向她密报:“皇上脉象康健雄浑,并无异样,只是……似有极微弱之物,于子嗣有碍,然于龙体全然无害。”
她默许了。
今夜,是她最后的试探,也是最后的抉择。
若他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子嗣的遗憾,或是对永琮未来可能威胁的隐忧。
那便证明他骨子里依旧是前世那个薄情寡性、猜忌深重的帝王!
那么,她就要在和他最情浓的时候,一点点投入毒药。
可在听到皇上那句斩钉截铁的从未后悔过。
阿箬瞬间能感受到皇上心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而坚定的温柔。
相信二字,被皇上咬得极重。
阿箬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动摇撕扯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如此平静?
皇上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惊疑不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笑意。
他靠得更近,低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秘密,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那药……朕一直知道。”
阿箬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瞬间放大!
“进忠下的那些东西,”皇上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谈论天气。
“朕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看着阿箬瞬间惨白的脸,继续道,“也知道他对你存着什么心思。” 他的目光扫过她袖中被按住的位置,意有所指。 “更知道……你默许了他的动作。”
阿箬的冷汗浸透了里衣。
他知道,他竟然全知道!
那我和永琮......
“最初知道的时候,”皇上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淡淡冷意,“朕何尝不震怒。帝王之尊,岂容如此亵渎?朕想立刻处置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更想冲到你面前质问你……”
他的声音顿住了,眼神变得悠远和温柔,“可那夜,朕走到永寿宫门前,看到了你。”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仿佛穿越了时光:“你坐在灯下,怀里抱着小小的永琮,正轻声细语地给他念着书。烛光映着你的侧脸,那么温柔,那么安宁。永琮的小手抓着你的衣襟。那一刻,朕看着你们母子相依的画面,满腔的怒火,突然就散了。”
皇上的手指轻轻抚上阿箬冰凉的脸颊,指腹轻柔怜惜的擦去她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朕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轻叹一声,“朕也经历过生育之苦,那是要过鬼门关的事,那药既然于朕龙体无碍,又能让你安心。便由着他去吧。朕也乐得清净。”
他深深地看着阿箬:“朕知道,你偶尔看着朕的眼神里有恨。朕曾经做过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醒之后,你的怨,的恨,朕都懂。所以,朕理解你的不安,你的防备。”
他的拇指再次摩挲着她的手腕,那里藏着致命的毒药,也藏着她的不安。
“但阿箬,给朕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放下吧,试着真正相信朕这一次?朕选你,此生无悔。永琮,是我们的儿子,朕对他,只有骄傲和期许,绝无猜忌!”
阿箬死死咬住的唇终于松开,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汹涌澎湃,瞬间模糊了视线。
皇上有力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嵌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襟。
手掌在她的背脊上,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轻拍着,带着安抚和承诺。
“阿箬,等我们的元宝长大,等他行过冠礼,真正能担起这万里江山的担子……朕就退位,把这位置传给他。”
阿箬的身体猛地一颤,迷蒙的泪眼瞬间睁大!
皇上感受到她的震惊,安抚地轻拍她的背:“到时候,朕就带着你,离开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我们去江南,看小桥流水,烟雨楼台;我们去西北,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们去东海之滨,看碧波万顷,鸥鸟翔集;我们去岭南,看奇花异草,四季如春……”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无比的认真,“朕要带你踏遍这锦绣河山的每一寸土地,看遍这人世间所有最美的风景。没有奏折,没有朝会,没有那些烦人的规矩算计……只有我们两个人,像最寻常的夫妻一样,自由自在,看云卷云舒,听潮起潮落。”
她紧紧回抱住皇帝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哽咽着,一遍遍重复:“好,好,我们去看,去看山川大海!”
皇上低低地笑了,胸腔发出愉悦的震动。
他收拢双臂,将怀中这个终于卸下所有重担的爱人紧紧拥住。
他低头,一个吻,轻柔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嗯,一言为定。”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坚定。
窗外,第一缕金色的晨曦终于刺破了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进坤宁宫的,温柔地笼罩在相拥的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