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盈被她哭得心都碎了。
他忍着喉咙涌上的咳嗽,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声音沙哑地安慰:“不哭了,嫣儿不哭了,舅舅在,舅舅找到你了,以后舅舅护着你……”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和泪水,他只觉得心仿佛都跟着缩紧。
就在两人沉浸于重逢的悲喜交加时,隔壁临时充作小厨房煎药的房间里,隐约传来了两个宫女压低的交谈声。
宫室隔音并不好,那话语清晰地传了进来:
“……就这么让他们两个独处一室?孤男寡女的,怕是不合规矩吧?”一个声音带着疑虑。
另一个声音则带着随意:“嗐,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没瞧见刚才在池子里,两人抱得多紧?众目睽睽之下,肌肤相亲,衣衫不整的,这清白名声早就没了!依我看啊,皇上皇后娘娘八成是要给他们赐婚的,不然,尔晴姑娘以后还能指望谁?谁还会要一个被那么多人都看了身子、抱过了的女人啊?”
先前那个声音似乎被说服了:“这倒也是,不过话说回来,西林觉罗大人也不亏啊。尔晴姑娘那般容貌,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又是皇后娘娘跟前最得脸的红人,精通医术,娶回去可是天大的福气……”
后面的议论变得模糊不清,大约是走远了。
室内刚刚的温情和激动却被瞬间浇灭。
尔晴的哭声戛然而止。
长盈拍抚她后背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两人同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尔晴猛地从长盈怀中抬起头来,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落水被救意味着什么。
脸上浮起尴尬的薄红。
长盈也瞬间清醒过来。
嫣儿的眼泪,重逢的狂喜,几乎让他忘了眼前远比大汉严峻的的风气。
他是男子,或许还可说一句事急从权,但嫣儿……她在这个时代,是宫女,她的名节几乎等同于性命。
那些宫女的议论虽然刻薄,却是不争的事实。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水中将她救起,不可避免地有了肌肤之亲,甚至可能……
他猛地想起水中为了托起她,手掌紧紧箍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当时只想着救人,此刻回想起来,那触感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长盈耳根控制不住地迅速发热发烫。
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努力压下那燥热和心悸。
“嫣儿,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想那么多,等会儿面见皇上,我定会向皇上解释清楚!一切罪责在我,是我鲁莽,是我冒犯了姑娘!绝不会让你的清誉因我而受损!我……”
看着他这般着急模样尔晴心中的尴尬忽然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眼前这个人,是舅舅啊。
即便换了个身份,换了个躯壳,他那份温柔和为她着想的心,似乎从未改变。
而如今的局面,还有什么比嫁给救命恩人更能堵住悠悠众口、更能让她安稳地离开这吃人的皇宫呢?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已被逼回眼底,目光变得异常清明和坚定。
“舅舅,”她直视着长盈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娶我吧。”
长盈整个人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猛地僵在原地。
娶她?
娶嫣儿?
前世,他是她的舅舅,却因为母后的操控,被迫娶了年幼的她为皇后。
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和耻辱。
他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少女,他对她有无尽的怜惜和愧疚,他尽力保护她,却始终无法跨越那道伦理的鸿沟。
他痛苦于自己的无能,更痛苦的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发现自己对她产生了超越舅舅与外甥女的情感……
他觉得自己肮脏而罪恶。
他最终选择假死远遁,有一部分原因,正是无法面对这份扭曲的情感,无法面对她。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爱的是窦漪房,对嫣儿只是亲情和责任。
或许太过沉重,后来他选择用匕首结束自己。
他以为死亡是终结,是解脱。
可他竟然又活了,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时空。
嫣儿失而复得。
可两人竟然又陷入那种被迫婚姻的尴尬。
而嫣儿主动提出要嫁给他。
“不……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噌得起身,退后一步,“嫣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我是你舅舅。”
她一怔,压下翻涌的情绪,清晰地提醒他:“舅舅,你看清楚。这辈子,你已经不是汉惠帝刘盈,我也不是你的外甥女张嫣了。你是西林觉罗·长盈,新科探花郎。我是喜塔腊·尔晴,长春宫的宫女。我们之间,没有血缘,更没有那层舅甥名分。”
长盈猛地一震,如同被当头棒喝!
是啊,他不再是刘盈了。
他们是全新的两个人。
他感觉心中那个厚重的牢笼,露出一丝他从未敢奢望的光亮。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剧烈滚动着,试图压下那失控的心跳和隐秘的狂喜。
尔晴看着他神情的变化,抿了抿嘴唇,继续加码:“你若以后遇到了真正心仪的女子,我们可以和离。我绝不会纠缠于你。舅舅,我只是想离开皇宫,越快越好。若错过这次机会,按宫规,我要等到二十五岁才能放出。我等不了那么久,这皇宫……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她顿了顿,还想告诉他更多前世的遭遇。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珍珠端着刚煎好的驱寒药走了进来,恭敬道:“尔晴姑娘,药好了,请趁热服下。”
话头被打断,尔晴只好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
长盈心绪如同沸水般翻腾混乱。
理智告诉他这依旧荒唐,情感却已不受控制地偏向那可以光明正大守护在她身边的可能。
他看向尔晴,尔晴也正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恳求和一丝脆弱。
鬼使神差地,长盈对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尔晴看到他点头,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明丽的面容,带上眉眼弯弯的笑。
长盈呼吸一滞,心跳如鼓擂。
尔晴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碗,忍着苦涩,一口气将汤药饮尽。
随即,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感觉好多了,想去向皇上皇后谢恩。”
珍珠连忙劝阻:“姑娘刚受了寒,还需静养……”
“无妨,我心里有数。”尔晴态度坚决。她必须趁热打铁,必须在皇帝和所有人面前坐实这件事,绝不能夜长梦多。
珍珠见状,只好上前搀扶。
尔晴脚步仍有些虚浮,却强撑着站稳。
长盈立刻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她另一只手臂,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衣袖时又猛地顿住,耳根微热,改为护在她身侧,低声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