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暖阁里,鎏金博山炉里吐出袅袅沉水香,气息宁和。
太后斜倚在铺着紫貂皮的软榻上,半阖着眼,指尖捻着一串温润的迦南香佛珠,听着福珈低声禀报。
“皇后娘娘昨儿派借海常在的名头,往冷宫的方向……送了些‘孝敬’。”福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是纸钱和冥币。说是……给乌拉那拉老大人尽点心意。”
“咱们皇后娘娘也学会借力了啊。”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睁眼,唇角却缓缓向上牵起一丝颇有兴味的弧度。
“咱们这应该也动了手脚吧。”她语气了然。
福珈声音更低了:“是成翰。”
太后缓缓睁开眼,眸子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幽光:“也好。”
“哀家……倒想瞧瞧。”她眼里是带着恶意的兴奋:“宜修这个侄女,打断腿,拔掉牙齿,还能不能保持她清高自傲。”
福珈附和道:“便是只猪,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变成主儿手上得力的狼。”
暖阁里,沉水香的气息依旧宁和悠长,太后放下手里的佛珠,兴味更足。
“凭借皇帝和她的情分,昭嫔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福珈有些犹豫:“太后,昭嫔她知道的多,我们为什么......”
“不去遮掩是吗。”太后冷笑一声:“她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就想来诈我,我若是一动,反而泄露了情况。”
“是奴婢思虑不周。”
......
转眼便来到中元节,宫中举办法会的日子。
紫禁城的琉璃瓦顶浸没在浓稠的夜色里,天穹低垂,不见星子,唯有一轮昏黄月晕,也被云翳遮掩,昏黄模糊。
宫中嫔妃卸去钗环,穿着朴素,站在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广场中央,无数条杏黄色的长幅经幡笔直垂落,巨大的纸扎法船停靠在岸边,皇上特许嫔妃们将各宫的祭品送上法船,一同焚化以表哀思。
法船点燃,火光扑天,浓烈的檀香混合着纸灰与焦糊的气息,萦绕在空中。
紫禁城偏僻的一角,本该寂静的冷宫突然一阵嘈杂。太后驾临的仪仗气势汹汹的闯进来。
“不要命的东西,太无法无天了吧。”成翰大喊。
穿着金丝织锦缎的太后缓缓走过来。
她没忍住挑眉,这如懿有点嚣张啊,对着门口烧。
成翰激动道:“宫里严禁焚香上供烧纸这三大样。你们竟然敢偷偷地躲在这里烧纸钱,冲撞太后的法事,怎么着是想让宫里沾上你们这的倒霉劲吗。真是罪该万死!”
看如懿跪在那里,一如往常沉默不语的样子,太后眼里闪过失望:“成翰,冷宫乃宫中禁地,你这般喧哗也太不懂规矩了。”
“是,是,奴才知错。”成翰能屈能伸,狗腿的搀扶太后坐下:“太后,冷宫污秽,您小心,足下如意。”
太后凤眸定定的看着如懿,眼眸幽深,看不清喜怒:“今儿是中元节,哀家请了大师入宫,有人来告诉哀家你在这违禁烧纸冲撞功德法事,诅咒哀家,你实在是大胆!”
“太后,我没有诅咒您。”说话的时候,如懿表情淡淡的,低头瞟一眼还未烧完的东西,神情莫名有些得意。
太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莫不是这纸钱她换过了。
成翰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她还能忍,也不知道长嘴干什么用的。
太后都有些无语了,冷声道:“出了这等大事,若不处理,旁人怕是以为哀家这老婆子不中用了呢。成翰......”
两个手拿荆棘棒的太监都到如懿身后。
如懿仍然面不改色:“太后,妾身烧的不是纸钱。”
终于说出来了,但还是那副死人脸。
要不是皇上喜欢,太后真不想找她合作。
她微抬下巴,福珈配合的去翻看那堆纸灰,从中找到未曾烧尽的纸钱交给太后。
“太后,这上面只有六字真言。”
如懿淡淡的解释:“太后圆形意为圆满,配上万字不到头的图案意为万寿圆满无穷无尽的意思。而六字真言是妙应寺的大师所授,大师说六字真言是最尊崇的咒语,能消除业障,得大解脱。今日知道太后在宫中请了大师开坛祝祷,所以亲手抄了六字箴言,愿随大师念诵焚化,为太后祷祝,以示孝心。”
太后垂眸,手里轻捻着白玉佛珠。
有长进了,又有皇帝的真心,倒是可以出冷宫压压昭嫔的气魄。
......
刚刚和皇帝从圆明园回来,阿箬靠在红木绛紫缂丝软榻上。颇有兴致的追问:“然后呢,然后太后怎么说。”
虽然知道后面发生的故事,但哪有魏嬿婉在冷宫现场偷听了回来转述听着好啊。
后面的发展魏嬿婉也觉得震惊。
“太后好像很满意乌拉那拉庶人说的话,立马拉下成翰去了慎刑司,还悄悄给了乌拉那拉庶人什么东西。”
“你们说什么呢?”皇上迈步进来,佯怒道:“昭嫔,不是让你好好读书吗,又在闲聊什么!”
阿箬嘟起嘴颇为不服气:“皇上,我看了许久了,刚刚嬿婉才来跟我讲,您就来了。怎么说的好像我一直都在玩的意思呢。”
“朕说笑的,你都听不出来。”皇上坐在阿箬身旁,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
魏嬿婉看了主儿一眼,得到同意才继续说道:“太后准备离开冷宫的时候,突然有个头发花白,脸上还有个大痦子的老妇人拿刀朝太后冲过去。”
“事发突然,太后此去也没带多少人手,那个妇人又像是不怕死的样子,打都打不走,只针对太后,奔着你死我活的样子。”
“千钧一发之际是乌拉那拉庶人挡在太后身前。”
“要不是有个冷宫凌云彻侍卫突然出现踢飞了那个老妇人的刀,恐怕乌拉那拉庶人伤的不轻。”
皇上凤眼微眯,若有所思,冷宫这事太后已经告诉她了,可她只说了如懿有孝心,救了她一命,并未提及他人。
这是想帮如懿出冷宫吗?
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密切了。
阿箬好笑地瞟了一眼暗戳戳给自己情郎表功的魏嬿婉,配合道:“啊,多亏这个侍卫,不然太后和乌拉那拉庶人都有危险。”
皇上回过神来,无奈的看她一眼:“凌云彻救驾有功,赐黄金百两。”
宁愿给如此高的赏赐,也不愿意把凌云彻调出冷宫,这是还挂念如懿啊。
阿箬笑盈盈的说:“皇上,那乌拉那拉庶人对太后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可不像之前。”
“臣妾记得,她还在宫里的时候对皇上向来是直来直往,忠言逆耳呢。”
阿箬说的委婉,皇帝却面色僵硬。
之前和如懿相处的桩桩件件涌上心头,竟然没有多少愉快的瞬间。
她偷偷和郎世宁聊天说什么一夫一妻的胡话,朕让她不说,她不顾朕坐在高处危不危险就推我椅子,后面还要我主动服软。
朕好心给她庆祝生日,她是一句一反驳,最后明知道朕暂时没有能力还要逼我给生母一个份位。
先皇后死的蹊跷,朕为抓住太后把柄高兴,她却站在太后那边为她作证,不管朕怎么追问她,是不是有苦衷,她都沉默。
她还是当年那个宁愿出丑,在三阿哥选秀上出虚恭,也要和朕在一起的青樱吗?
或者说,青樱他也没有了解过。
皇上有些怅然,他把阿箬搂在怀里,鹅黄色宫装下肚子圆润饱满,听太医说,这胎养的极好。
他不愿意再想别人:“进忠,把资治通鉴拿来,朕给皇儿讲讲,别随了他额娘。”
阿箬怒瞪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