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的一番点拨,如同在承烨心中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不再仅仅将“格物”视为一种新奇的知识或兴趣,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将它与“经世致用”联系起来,尝试着从那些看似枯燥的政务中,寻找可以运用这些道理的蛛丝马迹。
这日,他向太子少傅请求,希望能借阅一些涉及工部、水利、漕运等方面的旧档或奏疏摘要,不求深奥,但求了解实务中常遇到的问题。傅先生见他态度恳切,思虑亦正,便与詹事府协调,挑选了一些不涉机密、且较为浅显的历年水部(工部四司之一,掌水利、河防等)文书副本,送抵东宫。
这些文书大多言辞简练,甚至有些枯燥,远不如经史子集来得文采斐然。但承烨却读得津津有味。他让赵铭协助,将其中提及的问题分门别类,如“某年某地河堤溃决缘由”、“某段漕渠淤塞处理方略”、“新式水车试用成效”等等。
其中一份关于京畿附近一条名为“永济渠”的支流疏浚工程的文书,引起了承烨的特别注意。文书提及,该渠近年来淤塞加剧,影响灌溉与通航,常规的征发民夫疏浚之法,不仅耗费巨大,且因渠底淤泥深厚,人工挖掘效率极低,工期屡屡延误。负责此事的官员在文中叫苦不迭,请求增拨钱粮人手。
承烨看着文书,想起了格物轩中讨论过的杠杆、滑轮等省力原理,也想起了李桐、张允提及的“若能造一器械,或可事半功倍”的话语。他召来赵铭、李桐、张允,将文书示之。
“诸位请看,此乃实务中遇到的难题。若依我等所学,可有解决之道?”承烨问道,目光中带着探询。
李桐仔细看了文书描述,沉吟道:“殿下,淤泥深厚,人力挖掘艰难,关键在于如何将淤泥从渠底取出并运至岸上。或可设计一种器械,利用绞盘、滑轮组与特制的挖斗配合,以畜力或多人协同转动绞盘,带动挖斗深入渠底攫取淤泥,再吊运至岸旁车驾之上。如此,或可比纯靠人力肩挑背扛效率更高。”
张允补充道:“还需考虑渠岸的承重与稳固,以及器械本身的移动便利性。或许可设计成可在渠岸轨道上移动之式,分段清理。”
赵铭则更关注文书之外的东西:“殿下,此类工程,耗费钱粮人力巨大,牵涉民夫征发、物料采购、官员督办,其中利弊权衡、吏治清廉,恐比器械本身更为复杂。”
承烨点头,赵铭的话提醒了他,技术只是解决问题的一环,甚至可能不是最难的一环。他思索片刻,道:“李桐、张允,你二人可先就这挖掘器械,草拟一简略构想图,标明所需滑轮、绞盘之大略形制与数目,估算其可能提升之效率。赵铭,你则从这文书中,梳理出此工程所涉之各项开销、人力预估,以及可能存在的管理难点。”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我等在此推演,并非真要越俎代庖,插手工部事务。而是借此机会,一窥政务之经纬。明了其中艰难,知晓一项利民工程,从构想至完成,需克服多少阻碍。日后若闻地方官请款兴修水利,方能知其言之虚实,察其方案之利弊。”
格物轩的成员们领命而去,各自忙碌起来。这一次,他们不再仅仅是讨论原理或制作小模型,而是尝试着将所学与真实的政务难题相结合。虽然他们的构想必然稚嫩,估算也未必准确,但这个过程本身,对于承烨而言,却是一次极其宝贵的历练。
他坐在书案前,重新翻阅那些水部旧档,目光掠过那些关于银钱、粮秣、人力的数字,以及官员们陈述困难的文字,仿佛能看到背后无数民夫的汗水、地方官的焦灼、以及朝廷权衡决策的艰难。
“格物”至此,已不仅仅是探究物理,更是窥探国政运转的奥秘。那永济渠底的淤泥,仿佛也沉淀着帝国治理的复杂与沉重。承烨知道,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而这格物轩,正成为他连接书本知识与现实世界的一座独特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