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博览会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便落在了帝国稚嫩的继承人肩上。
初冬时节,裴砚旧伤因北境苦寒与连日操劳,竟有复发之势,咳疾加重,时有低热。孙院正诊脉后,面色凝重,直言陛下需绝对静养一段时日,万不可再劳心费神。与此同时,秦绾亦因连日操持博览会及宫中庶务,感染风寒,病倒在床。
帝后同时病倒,虽非危重,却也让朝野上下为之揪心。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新政方兴,北疆初定,诸多事务亟待决断。
养心殿内,药香弥漫。裴砚靠坐在榻上,脸色苍白,看着侍立榻前、虽年仅六岁却已显露出超越年龄沉静的承烨,心中百感交集。他与秦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断。
“烨儿,”裴砚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郑重,“父皇与母后需静养些时日。这期间,朝中日常政务,由内阁先行处理,但最终批红决断之权,朕欲交予你暂代。”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孙院正与几位心腹内侍皆是一惊。太子年仅六岁,虽聪慧,然监国理政,非同小可!
承烨闻言,小脸上并无惊慌,只是那双酷似裴砚的黑眸中,光芒愈发沉静。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清亮:“儿臣遵旨。定当勤勉学习,遇有不明,必请教杨阁老及诸位大臣,绝不擅专。”
他并未推辞,也未表现出孩童应有的雀跃或惶恐,那份沉稳与担当,让裴砚与秦绾心中稍安。
“好。”裴砚欣慰地点点头,“朕会令杨文谦、墨羽及新任吏部尚书(由一位支持新政的干员担任)三人为辅政大臣,协助于你。记住,多看,多听,多思,拿不定主意时,可与母后商议,或来问朕。”
“儿臣明白。”
于是,年仅六岁的皇太子承烨,开始了其短暂却意义非凡的“监国”生涯。
每日清晨,他准时出现在偏殿设置的“太子理政所”,端坐于特制的小号御座之上。首辅杨文谦会将内阁已初步议定、需要最终批示的奏章,择其紧要者,用浅显的语言向他解释清楚,并提出建议。
承烨听得极其认真,遇到不解之处,便会发问,问题往往直指要害,令杨文谦这等老臣也时常需要仔细思量方能回答。他批阅奏章时,并不轻易落笔,总是先沉思片刻,若觉得内阁所拟处理意见妥当,便用朱笔画圈准奏;若有疑虑,便会询问辅政大臣的不同看法,或命人查阅相关旧例典章,权衡之后方做决断。
数日下来,竟将日常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虽无惊天动地的决策,却也未出任何纰漏,其沉稳老练,令辅政的几位大臣暗暗称奇。
然而,真正的考验,很快便不期而至。
这日,一份来自陇西道的加急奏报呈上,言及今秋该道数州遭遇罕见旱灾,秋粮歉收,已有流民开始聚集,地方官府开仓放粮,仍捉襟见肘,请求朝廷速拨钱粮赈济,并减免今岁赋税。
此事关乎民生稳定,刻不容缓。内阁拟定的意见是:准其所请,由户部即刻调拨钱粮,并减免灾区赋税。
奏章呈到承烨面前。杨文谦照例为他解释了一番。
承烨看着奏章,小眉头却微微蹙起,他并未立刻画圈,而是抬头看向杨文谦,问道:“杨师傅,陇西道去岁赋税几何?今岁预计减免多少?户部如今存粮存银,可供调拨多少?能支撑多久?还有……这些粮食,怎么运过去最快?路上会不会被人克扣?”
他一连串的问题,不仅涉及灾情本身,更延伸到了国库底子、运输效率和吏治清廉!这已远超一个六岁孩童思考的范畴!
杨文谦心中一震,连忙据实以告。当说到运输可能存在的损耗与克扣时,承烨的小脸绷紧了。
他沉思良久,忽然对身旁的内侍道:“取陇西道及周边舆图来。”
舆图铺开,承烨伸出小手,沿着官道与水路仔细查看。片刻后,他指向舆图上一条标注的旧漕运支线,问道:“这条河,现在还能通船吗?”
一位熟知工部事务的辅政大臣忙回道:“回殿下,此河近年淤塞,大船难行,但小船应可通行。”
承烨眼睛一亮,说道:“那就用小船!从隔壁水道充裕的州府调粮,走这条河,虽然慢点,但比全部走陆路快,也更省力省钱!而且……”他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告诉押运的官员,每一船粮食到了地方,都要当地受灾百姓的代表和朝廷派去的人一起清点画押!少了一斤,都要追究到底!”
他竟在瞬息之间,想到了利用残余水道分流运输以节省成本、提高效率,并且提出了一个极其朴素的、却直指贪腐要害的监督办法!
杨文谦与几位辅政大臣闻言,皆是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太子殿下此举,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更考虑到了执行层面的漏洞!这份洞察力与决断力,堪称妖孽!
“殿下圣明!老臣即刻按此意拟旨,发往户部与工部!”杨文激动地躬身道。
承烨点了点头,这才拿起朱笔,在奏章上郑重地画了一个圈。
消息传到后宫养病的裴砚与秦绾耳中,两人亦是震惊不已,随即相视而笑,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骄傲。
“此子……真乃天赐我裴氏江山。”裴砚握着秦绾的手,感慨万千。
秦绾眼中含泪,笑着点头:“只是……苦了他了。这般早慧,也不知是福是祸。”
稚子监国,虽只数日,却已显露出经纬之才。
慧眼如炬,于细微处洞察先机,思虑周全远超侪辈。
帝国的未来,似乎在这位年幼的储君身上,看到了比其父祖更为璀璨夺目的希望。
(第两百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