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雨,细密如酥,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笼在一片朦胧水色之中。钦差仪仗抵达江宁府时,并未引起太大轰动,侯小乙按规制入住驿馆,谢绝了当地官员接连不断的拜帖和宴请,只言舟车劳顿,需休整几日。
驿馆内,侯小乙屏退左右,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收敛,眼神锐利如鹰。他摊开江宁府及周边州县的地图,与扮作随从的沈焕低声商议。
“哥,这江宁府的水,怕是比这春雨还浑。”侯小乙指尖点着地图上的织造局位置,“咱们明着来,他们定然早有准备,那投毒的线索,恐怕早就被抹得一干二净了。”
沈焕点头,声音低沉:“明查难有收获。我已让手下的弟兄们散出去了,从市井江湖入手,打听织造局近期有无异常人事变动,或是与哪些背景复杂的商号往来密切。尤其是……与京城成国公府有牵连的。”
“没错!”侯小乙眼中精光一闪,“重点就盯着成国公那条线!娘娘在京城盯着他们本家,咱们就在这江南,断他们的财路和爪牙!”
与此同时,驿馆另一处僻静院落内,沈薇已换下一身行装,穿着寻常布裙,如同一位投亲靠友的寻常女子。她并未待在房中,而是以购买胭脂水粉、观赏苏绣为名,带着一名机灵的小丫鬟,每日流连于江宁府最繁华的街市、最大的银楼和绸缎庄。
她看似随意闲逛,实则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听到的每一句闲谈,观察着每一家店铺的客流、货品成色,尤其是掌柜伙计对待特殊客人的态度。
几日下来,她看似一无所获,心中却已勾勒出几条模糊的脉络。江宁府最大的“裕泰昌”银楼,背景深厚,据说东家与织造局几位大使关系匪浅。而几家专供上等锦缎的绸缎庄,其货源似乎并不仅限于本地官营织坊,更有一些来自海外番邦的稀罕料子,价值不菲,却未见正经报关文书。
这日午后,沈薇在一家茶楼雅间歇脚,临窗的位置恰好能望见“裕泰昌”银楼的后门。细雨霏霏中,她看到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停在银楼后门,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撑着伞,引着一位头戴帷帽、身形窈窕的女子匆匆进入银楼,姿态颇为恭敬隐秘。
沈薇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马车样式和那女子帷帽上一处不易察觉的翠羽装饰。
夜里,她将白日所见告知沈焕。沈焕立刻派人暗中盯住那辆马车和“裕泰昌”银楼。
三日后,盯梢的人传回消息,那辆马车属于江宁府一位极有声望的盐商之妾,而那盐商,正是成国公夫人娘家的一房远亲!更关键的是,那盐商名下,恰好有一支船队,常往来于江南与南洋诸岛,从事海外贸易。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了起来——织造局、海外稀罕锦缎、盐商、成国公……
“海外锦缎……投毒……”沈薇沉吟着,“若那毒物并非中土所有,而是来自海外呢?通过这盐商的船队夹带进来,再经由织造局内应混入贡品?”
侯小乙猛地一拍大腿:“极有可能!如此一来,追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好个老狐狸,心思够缜密的!”
“再缜密,也会留下痕迹。”沈焕沉声道,“既然锁定了这盐商和‘裕泰昌’银楼,就好办了。薇儿,你继续从账目上想办法。我和侯大人,去会会那位盐商,还有织造局里那些‘干净’的大人们!”
京城,养心殿。
秦绾收到了侯小乙等人传来的第一份密报。看着上面关于盐商、海外锦缎与成国公关联的推测,她眼中寒意凛然。
“果然是他们。”她将密报递给刚刚批完奏章的裴砚,“江南盐课,历来是块肥肉,成国公府在其中涉足颇深。如今新政要清丈田亩、整顿税收,他们是怕了,才狗急跳墙,想用这等龌龊手段警告朝廷。”
裴砚看完,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以为用这等手段,便能迫使朕退缩?”他看向秦绾,“告诉侯小乙他们,放手去查,不必顾忌。必要时,可动用钦差特权,直接锁拿涉案人员!朕倒要看看,这江南的天,能不能翻过来!”
“是。”秦绾应下,随即又道,“不过,江南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动静太大,恐生民乱。是否让侯小乙他们,先搜集确凿证据,再行雷霆之举?”
裴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皇后所虑周全。便依此意回复他们,务必拿到铁证。”
秦绾提笔回信,心中却并无轻松。她知道,江南的调查已触及核心,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京城这边,成国公等人,怕是也快要按捺不住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春雨贵如油,滋润万物,却也最容易掩盖肮脏的交易与血腥的阴谋。
南国烟雨,掩盖着重重黑幕。
蛛丝马迹,串联起惊天阴谋。
帝后的目光,已牢牢锁定江南。而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第两百一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