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那强行压下伤势的一剑,虽逼退了司马玄,却也让他内息翻腾,眼前阵阵发黑,身形微晃,全靠手中长剑拄地才勉强站稳。鲜血不断自他唇角溢出,染红了素白的中衣领口,在惨淡月光下触目惊心。
“裴砚!”秦绾终于冲破阻拦,飞身掠至他身旁,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唇边刺目的红,心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声音都带了哭腔,“你怎么样?!”
“无妨……”裴砚强提着一口气,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前方不远处的司马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先……拿下他……”
司马玄稳住身形,看着相互扶持的两人,眼中疯狂与恨意交织,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厉笑:“好一对亡命鸳鸯!既然你们急着送死,老夫便成全你们!”
他不再保留,枯瘦的手掌一翻,指间赫然多出了数枚乌黑发亮、细如牛毛的毒针!正是之前伤过裴砚的“阎王帖”!
“小心他的暗器!”裴砚急声提醒,想要将秦绾推开,自己却因动作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鲜血涌出。
秦绾非但没有退后,反而上前一步,将裴砚更紧地护在身后,手中长剑横于胸前,眼神冰冷如霜,死死盯着司马玄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知道,裴砚已是强弩之末,绝不能再中这毒针!
“找死!”司马玄狞笑,手腕一抖,数点乌光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分别射向秦绾面门、胸口以及她身后的裴砚!
箭不容发之际,秦绾脑中一片空明,唯有守护的信念支撑着她。她手腕疾震,剑光瞬间爆开,化作一片绵密的光幕!
“叮叮叮叮——”一阵密集如雨的脆响!
那足以穿金裂石的“阎王帖”,竟被她这超常发挥的剑幕尽数挡下,纷纷坠落在地!
然而,司马玄真正的杀招,却隐藏在这波毒针之后!他身形如同鬼魅般紧随毒针而至,枯瘦的手掌五指成爪,指甲幽蓝,带着腥风,直抓秦绾咽喉!这一爪若是抓实,必然喉骨碎裂,毒发身亡!
秦绾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那毒爪已至眼前,她甚至能闻到那指甲上腥甜的气味!
“绾儿!”裴砚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秦绾往自己身后一拽,同时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臂,硬生生迎向了那记毒爪!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鲜血飞溅!
然而,受伤的却不是裴砚!
就在司马玄毒爪即将抓中裴砚手臂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乳燕投林般从斜刺里冲出,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挡在了裴砚身前!
司马玄那凝聚了毕生功力、淬有剧毒的一爪,结结实实地抓在了那突然出现之人的后心之上!
是端妃!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看管,竟一路跟到了这修罗场,在此刻做出了这惊人之举!
“呃啊——!”端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背瞬间皮开肉绽,五个乌黑的指洞深可见骨,黑色的毒血汩汩涌出,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软倒下去,脸上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诡异的笑容,望着司马玄,用尽最后气力嘶声道:“司……马玄……你……不得……好死……”
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气绝身亡。至死,她或许都未能摆脱这命运的旋涡,但这最后一刻的抉择,却让她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偿还了部分罪孽,也彻底斩断了与“烛龙”的牵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司马玄更是又惊又怒,他没想到端妃竟会在此刻出现,更坏他好事!就在他这瞬间的失神——
“就是现在!”
裴砚与秦绾心意相通,同时动了!
裴砚强忍着脏腑撕裂般的剧痛,将最后的内力灌注于剑身,那柄普通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化作一道惊鸿,直刺司马玄因惊怒而空门大开的胸口!
而秦绾则身形一矮,剑走偏锋,一道雪亮的寒光如同地底涌出的冷泉,直削司马玄下盘双足!
上下交攻,快如闪电!
司马玄终究是年老力衰,又连番受挫,心神激荡之下,反应慢了半拍!
“噗!”
“咔嚓!”
长剑贯胸而入!同时,脚踝处传来骨骼碎裂的剧痛!
“啊——!”司马玄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充满绝望与痛苦的嘶吼,身形踉跄后退,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剑刃,又看看自己扭曲变形的脚踝,脸上那疯狂的火焰如同被冷水浇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不可能……我……筹谋三十年……怎么会……”他喃喃自语,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裴砚拔出长剑,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但他看向司马玄的目光,依旧冰冷如刀。
秦绾立刻扶住他,警惕地盯着濒死的司马玄。
战场上的厮杀,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而渐渐停歇。周骁见司马玄败亡,心胆俱裂,被侯小乙趁机一刀斩于马下。西山大营的叛军群龙无首,纷纷弃械投降。
“为……为什么……”司马玄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裴砚手中那半枚血色玉佩,又看向祭台上那幅被遗忘的瑞王夫妇画像,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疑惑,“主上……婉卿……我……未能为你们……复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头一歪,气绝身亡。那双至死未曾瞑目的眼睛里,凝固着三十年的执念与疯狂。
风雨骤歇,血色鹿台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呜咽着掠过荒草,卷起浓重的血腥气。
秦绾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裴砚,看着端妃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伏诛的司马玄……一种巨大的疲惫与悲凉涌上心头。这场持续了太久、牺牲了太多的斗争,终于,结束了。
她紧紧抱住裴砚冰凉的身体,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结束了……裴砚……一切都结束了……”她哽咽着,声音颤抖。
裴砚靠在她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和轻微的颤抖,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想抬手替她擦泪,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极轻地、用气音应了一声:
“……嗯。”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的意识里,只有她怀抱的温暖,和她那句“结束了”,如同救赎的梵音,抚平了他所有紧绷的神经与痛楚。
秦绾感觉到他彻底昏厥过去,心中大急,连忙对赶过来的侯小乙和墨羽喊道:“快!传孙院正!回宫!”
玄甲骑兵护卫着他们,迅速撤离了这如同地狱般的鹿台。
来时风雨如晦,归时……虽满身伤痕,血染襟袍,但终究,云开月明。
这场席卷朝堂、波及江湖、纠缠着前朝旧怨与今世权谋的惊天风暴,终于在这西苑鹿台,以逆首伏诛、阴谋粉碎,画上了句点。
只是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秦绾紧紧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裴砚,看着他苍白脆弱的睡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他活着,便好。
风雨同舟,他们终究,一起闯过了这最凶险的激流险滩。
前路或许仍有坎坷,但至少此刻,他们彼此相依,共同迎来了,这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