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鹿台、血祭归位的消息如同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知情者心头。时间迫在眉睫,搜寻那失踪男婴与监控西苑的人手如同撒网般铺开,皇城内外暗流汹涌,却始终未能抓住那最关键的线头。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秦绾将今日各处汇报的毫无进展的消息汇总,眉宇间难掩焦灼。裴砚靠坐在引枕上,面色沉静,指尖在摊开的京城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皇宫东南隅——端妃所居的毓秀宫。
“所有线索,皆因端妃那只锦囊而起。”裴砚抬眸,目光深邃如寒潭,“李虔知晓秘辛,却已神智不清。如今,能为我们提供更多信息的,或许只有她了。”
秦绾心领神会:“你要提审端妃?”
“不是提审。”裴砚纠正道,“是‘请’她过来一叙。她既已递出橄榄枝,我们便给她一个机会。只是,需得让她明白,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夜色深沉,毓秀宫早已宫门落钥。当墨羽持裴砚手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端妃寝殿外时,端妃正对镜卸妆,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温婉,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她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只是默默披上一件深色斗篷,跟随墨羽悄然离开了毓秀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
养心殿偏殿,灯火通明,却只留秦绾一人坐于主位。裴砚隐于内间珠帘之后,气息收敛,仿佛不存在。
端妃被引入殿中,卸下斗篷,露出一张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她看向端坐于上的秦绾,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妾参见安宁郡主。”
“端妃娘娘请起。”秦绾语气平和,抬手虚扶,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对方心底,“深夜请娘娘前来,实乃有事请教。月前娘娘所赠锦囊,暗藏玄机,指向宗人府。如今宗人府李虔已被救出,其所供‘庚辰年腊月,西苑鹿台,烛龙归位,血祭以启’之秘,娘娘可知晓?”
端妃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绾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殿内只闻烛火噼啪之声,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向端妃涌去。
良久,端妃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跪倒在地,泪水无声滑落:“臣妾……臣妾并非自愿……是他们逼我的!他们以我父兄在军中的前程相胁,以璟儿……以大皇子的安危相挟!臣妾不得已,才为他们传递消息,监视宫中动向……”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烛龙”。
“那锦囊呢?”秦绾追问,“可是他们让你交给本郡主的?”
端妃摇头,泪眼婆娑:“不……不是。是臣妾……是臣妾偷听到他们提及西苑鹿台与血祭之事,心中恐惧,又知郡主与裴大人一直在追查‘烛龙’,才冒险将暗号藏于锦囊之中,想……想给郡主提个醒……臣妾知道此事罪该万死,但求郡主看在臣妾并非本意,且……且并未造成大祸的份上,饶过臣妾父兄和璟儿!”她重重磕下头去,额角瞬间红肿。
秦绾与珠帘后的裴砚交换了一个眼神。端妃的供词,半真半假。她确实受到了胁迫,但也绝非全然无辜。此刻的恐惧与悔过,更多是源于事情败露后的自保。
“那个孩子,”秦绾声音转冷,切入核心,“那个真正的瑞王遗孤,男婴,现在在何处?”
端妃浑身一僵,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真实的茫然与恐惧:“孩……孩子?臣妾不知!臣妾只知他们一直在寻找一个身份特殊的孩子,具体是谁,藏在何处,此等核心机密,他们绝不会让臣妾知晓!臣妾……臣妾只隐约听他们提过一句,说那孩子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绾心头猛地一跳!皇宫?京城?还是……他们身边?
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与你接头之人是谁?‘烛龙’在宫中的内应,除了你,还有谁?”秦绾继续逼问。
端妃泣不成声:“与臣妾接头的,一直是那个掌事宫女,她也是被胁迫的。至于其他内应……臣妾地位低微,实在不知。只知……只知他们能量极大,宫中各处,似乎都有他们的眼睛……”
审问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端妃所知有限,除了证实西苑鹿台血祭的计划和李虔知晓秘辛外,并未能提供男婴下落及“烛龙”核心成员的关键信息。但她的供词,却印证了“烛龙”势力对宫廷的渗透之深,以及其计划的疯狂与周密。
最终,秦绾下令将端妃暂时软禁于毓秀宫,严加看管,对外则宣称其凤体违和,需静养。
端妃被带走后,殿内重归寂静。珠帘微动,裴砚缓步走出,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未全然说实话,但‘灯下黑’一词,值得深思。”裴砚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整个皇城布局。
秦绾走到他身边,蹙眉道:“皇宫大内,京畿重地,何处才算‘灯下黑’?莫非那孩子,真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裴砚沉默片刻,指尖最终在舆图上点了三个地方:慈宁宫旧址(如今空置)、皇家藏书阁文渊阁、以及……他们此刻所在的养心殿。
“这三处,一为废后旧居,一为清贵之地,一为帝王起居之所。看似戒备森严,实则人员繁杂,往来频繁,若想藏匿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孩子,并非没有可能。”裴砚声音低沉,“尤其是文渊阁,藏书浩瀚,阁室众多,又有大量修撰、抄书吏员出入……”
秦绾眼中精光一闪:“我明日便以整理典籍为名,亲自带人搜查文渊阁!”
“不妥。”裴砚摇头,“若孩子真在那里,我们大张旗鼓,反会打草惊蛇。让墨羽派几个生面孔,扮作新选入的抄书吏,暗中查探。重点是查看是否有隐秘隔间,或者近期有陌生妇孺出入的记录。”
“好。”秦绾应下,随即又道,“那慈宁宫旧址和养心殿……”
“慈宁宫旧址荒废已久,目标太大,可能性稍低,但也不可放过,让侯小乙派人夜探。至于养心殿……”裴砚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秦绾脸上,带着一丝复杂,“你我身边,亦需警惕。”
秦绾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若“灯下黑”到如此地步,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她郑重点头:“我明白。”
夜色已深,危机感却比夜色更浓。
裴砚看着秦绾眼下淡淡的青黑,缓声道:“今日已晚,先去歇息。搜查之事,明日再行安排。”
秦绾也确实感到疲惫,但她看着裴砚同样不佳的脸色,忍不住道:“你也需好好休息,伤势才刚有起色。”
裴砚微微颔首:“嗯。”
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疲惫,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相互支撑。
秦绾转身走向暖阁,在踏入房门之前,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裴砚依旧站在舆图前,身姿挺拔如松,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孤寂却坚定地撑起着这漫漫长夜。
她知道,他肩上的担子,远比她看到的更重。
而他们能做的,便是在这迷雾重重的棋局中,互为明灯,一步步,将所有的阴谋,彻底揭穿。
深宫夜审,蛛丝暗连。
“灯下黑”的谜题,如同最后一道屏障,横亘在真相之前。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为深沉。但他们坚信,曙光终将刺破这一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