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尚在梁间萦绕,秦绾踏出金銮殿,春日暖阳落在身上,却驱不散方才殿内那番唇枪舌剑带来的寒意。周廷那支暗箭虽被挡回,但其背后代表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没有直接回养心殿,而是转道去了文渊阁。既然暂代首辅,该立的威要立,该做的事更要做。
阁内几位堂官见她进来,神色各异,纷纷起身行礼。秦绾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方才在朝堂上发难的吏部右侍郎周廷身上。
周廷接触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些许,随即又强自镇定地迎上。
“周大人。”秦绾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文渊阁瞬间安静下来,“方才朝会上,你提及朝野对首辅之位的‘议论’。”她特意在“议论”二字上稍作停顿,“既为言官,风闻奏事是本分。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本郡主既暂代此职,便需澄清吏治,安定人心。就请周大人将所闻‘议论’,详细道来,何人,于何地,议论何事,本郡主与诸位阁臣,也好一同参详,若确有其事,自当禀明陛下处置;若是有人蓄意散布流言,祸乱朝纲,”她眸光一冷,“也当揪出幕后之人,按律治罪!”
她一番话,直接将周廷架在了火上。让他详细说明,就是逼他拿出实证,否则便是构陷!若他胡乱攀咬,更是自寻死路。
周廷额角瞬间冒出冷汗。他哪里有什么实证?不过是受人指使,出来试探搅局罢了。此刻被秦绾当众逼问,顿时骑虎难下,支支吾吾,面色涨得通红。
“怎么?周大人方才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此刻却无言以对了?”秦绾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还是说,周大人所谓的‘议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意图借此攻讦上官,扰乱朝政?”
“臣……臣绝非此意!”周廷慌忙躬身,声音都变了调,“是……是臣听信了小人谗言,未能详查,一时失察,请郡主恕罪!”
他不得不认栽。再纠缠下去,只会把自己彻底搭进去。
秦绾见好就收,不再穷追猛打,转而看向其他官员:“诸位都看到了。朝堂之上,一言一行,关乎国体,需谨言慎行,尤其身为言官,更应秉持公心,查实再奏,岂可人云亦云,沦为他人攻讦之利器?此事,望诸位引以为戒。”
她这番话,既敲打了周廷及其背后之人,也警示了在场所有官员。几位原本存着看热闹心思的官员,神色都郑重了许多。
“今日政务,照常处置。”秦绾不再多言,拿起一份公文,开始批阅。
文渊阁内恢复了忙碌,只是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众人各司其职,偶尔交流也压低了声音,无人再敢轻视这位年轻的“代”首辅。
处理完紧要公务,已是午后。秦绾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起身返回养心殿。
踏入偏殿,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裴砚正靠坐在窗下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不知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见到是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冰湖解冻,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回来了。”他放下书卷,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比前几日有力了些。
“嗯。”秦绾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替他将滑落的薄毯往上拉了拉,“今日感觉如何?孙院正来诊过脉了吗?”
“尚可。孙院正刚走,说恢复得不错。”裴砚任由她动作,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朝会……可还顺利?”
他虽在养心殿,但朝堂上的风波,想必早已通过耳目传到了他这里。
秦绾在他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拿起小几上温着的参茶喝了一口,才将朝会上周廷发难以及自己在文渊阁的反击简单说了一遍。她没有添油加醋,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裴砚静静听着,直到她说完,才缓缓道:“周廷不过是枚棋子。他背后,应是礼部尚书赵崇明。赵崇明是太傅门生,向来与我不睦,此次是想趁机攫取权柄。”
他一语道破关键。秦绾恍然,难怪周廷敢如此明目张胆。
“你处理得很好。”裴砚看着她,眼中带着赞许,“不卑不亢,直指要害。经此一事,短时间内,无人再敢轻易以此事做文章。”
得到他的肯定,秦绾心中泛起一丝微甜的暖意,连日的疲惫仿佛都减轻了不少。她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副本,递给他:“这是兵部刚送来的,关于北境布防调整的细则,我觉得其中几处似乎有些不妥,你帮我看看?”
裴砚接过,仔细翻阅起来。他的指尖划过纸面,神情专注。秦绾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阳光暖暖地照着,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他的呼吸声。
这一刻,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暗处的杀机,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默契。仿佛他并非重伤未愈的病人,她也并非权倾朝野的代首辅,只是寻常的……知己。
裴砚看完,指出了几处潜在的漏洞和更好的调整方案,秦绾一一记下。
“看来,我还需跟你多学学。”她收起奏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裴砚抬眼,对上她含笑的眼眸,心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似乎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不必学我。”
秦绾一怔。
“做你自己便好。”他看着她,目光深沉而专注,“你的方式,很好。”
他的肯定,比任何褒奖都更让秦绾心动。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看着他眼中那片只对她流露的温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殿内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旖旎。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称户部尚书有紧急公务求见郡主。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
秦绾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看来,这‘代’首辅的椅子,还真是不好坐。”
裴砚看着她,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去吧。我在这里。”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像是最坚实的后盾。
秦绾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冠,转身走出偏殿。阳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入殿内,与榻上那道安静的身影隐隐重叠。
君影相随,虽未并肩,心已在侧。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她知道,无论面对什么,养心殿内,总有一盏灯,一个人,在等着她。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