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小乙散布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市舶司衙门内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汹涌,却足以让心怀鬼胎者坐立不安。接下来的两日,苏芷依旧按时点卯,处理公务,但秦绾通过沈砚那边反馈的消息得知,她待在公廨房中的时间明显变长,与人交谈时,那份温婉笑容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她在观察,在判断风声的紧缓。
秦绾不动声色,只是让监视的网络收得更紧,如同逐渐合拢的掌心。
第三日,恰逢京西有庙会。这是民间盛事,人流如织,三教九流混杂,正是进行隐秘交易的绝佳场所。秦绾料定,若苏芷要有所行动,必会选择此类时机。
果然,午后时分,侯小乙疾步来报:“小姐!苏芷向衙门告了半日假,说是身体不适,要回馆驿休息。但我们的人发现,她换了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裙,戴着帷帽,从馆驿后门悄悄出来了,看方向……正是往京西庙会而去!”
鱼儿,终于要咬钩了!
秦绾眸光一凛,立刻起身:“备车,去京西。”
“小姐,您要亲自去?”春晓有些担忧,“那里人多眼杂,万一……”
“无妨。”秦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铁随我同去即可。你留在府中,若有任何消息,立刻通过侯小乙联系。”
她必须亲临现场,才能根据瞬息万变的情况,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指挥。
马车并未直接驶入喧闹的庙会核心区域,而是在外围一处相对僻静的茶楼停下。秦绾在二楼要了个临街的雅间,推开窗户,正好能俯瞰大半个庙会场景。赵铁如同影子般守在外面。
庙会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杂耍的、卖小吃的、祈福还愿的,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秦绾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在攒动的人头中快速搜寻着。
约莫一炷香后,她在靠近城隍庙后身的一处相对冷清的香火摊前,捕捉到了那个戴着青色帷帽的熟悉身影——苏芷!她并未购买香火,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秦绾的心微微提起。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示意赵铁,赵铁立刻无声地打了个手势。早已混入人群的侯小乙、石磊、林风等人,如同收到指令的猎犬,从不同方向,悄然向着城隍庙后身合拢,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包围圈,远远监视着苏芷的一举一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芷依旧站在原地,帷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但那份静止,本身就透着一种异样的紧张。
忽然,一个穿着普通、挑着货担的老翁,颤巍巍地走到香火摊前,似乎要买香。在与摊主交谈的间隙,他看似无意地,将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的东西,飞快地塞到了苏芷垂在身侧的手中!
交接完成,不过瞬息之间!
那老翁买完香,挑着担子,颤巍巍地融入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而苏芷,在接到东西后,也立刻转身,朝着与馆驿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她步伐很快,显然是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跟上她!盯紧那个老翁!”秦绾立刻通过赵铁下达指令。
然而,就在苏芷即将走出包围圈,石磊和林风准备悄悄跟上的刹那,异变陡生!
不知从何处猛地冲出几个地痞模样的汉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嚷着,故意朝着苏芷的方向撞去!场面瞬间混乱!
“不好!是障眼法!”秦绾心中一沉!
果然,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苏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竟钻入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而那几个地痞也立刻四散奔逃,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发现了!”秦绾猛地站起身。
对方显然也早有防备,甚至可能反过来利用了这次会面,试探是否被监视!那老翁可能只是个诱饵,真正的交易或许早已完成,或者根本就是虚晃一枪!
“小姐,现在怎么办?”赵铁急声问道。
秦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着那条死胡同。苏芷钻进去,无异于自陷绝地,她必定另有脱身之法!
“围住那条胡同的所有出口!她跑不掉!”秦绾冷声道,“侯小乙,让你的人立刻搜查那个挑担老翁!石磊、林风,想办法靠近胡同口,确认里面的情况,但不要贸然进去!”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然而,当石磊和林风借着人群掩护,小心翼翼靠近那条死胡同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破烂的杂物,哪里还有苏芷的影子?!
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怎么可能?!”收到回报的秦绾也感到难以置信。那是一条死胡同,两侧都是高墙,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
除非……有密道!
秦绾立刻想到,城隍庙多是前朝所建,历经战乱,有些地下暗道并不稀奇!白莲社经营百年,利用这些前朝遗留的设施作为联络点和逃生通道,完全可能!
“搜!仔细搜查那条胡同,每一寸墙壁、地面都不要放过!”秦绾下令。
就在众人准备强行进入胡同搜查时,一个负责在庙会外围警戒的“雏鹰”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着侯小乙耳语了几句。
侯小乙脸色一变,立刻上前禀报:“小姐!我们的人在庙会东头,发现了那个挑担老翁!他……他死了!被人一刀毙命,扔在了垃圾堆里!他挑的货担也不见了!”
杀人灭口!
秦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好狠辣的手段!好周密的设计!
苏芷不仅成功脱身,还顺手清理了可能暴露的线索!这次交锋,她看似被惊动,实则反过来利用这次机会,验证了被监视的事实,并且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追查的线索!
图穷匕见,却是她棋高一着,全身而退!
秦绾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依旧喧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庙会,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这一次,是她低估了对手的狡猾和狠绝。
但,她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她确认了苏芷及其背后势力的危险程度,也暴露了他们拥有利用城市古老设施进行活动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番惊心动魄的较量,那条隐藏在暗处的“蛇”,已经被彻底惊动。
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直接,也更加凶险。
秦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非但没有挫败,反而燃起了更炽烈的斗志。
很好。
既然暗斗难分胜负,那便……明刀明枪地来吧!
她倒要看看,在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这白莲余孽,还能翻出怎样的浪花!
“回府。”她转身,声音平静无波。
庙会的喧嚣被隔绝在车外。
车内的秦绾,闭目凝神,脑中飞速复盘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这场惊魂,只是开始。
真正的猎杀,现在才拉开序幕。而她,已然握紧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