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密信在次日傍晚,由一只训练有素的灰隼悄无声息地送入了锦绣阁的后窗。
信的内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详尽,并非简单的局势分析,而更像一份内部邸报的摘要。上面提到了皇帝对吏治整顿成效的满意,以及即将在秋闱后破格擢升一批有实务能力的年轻官员的意向。信中还特别点出了几个名字,皆是寒门或中等世家出身,在地方或各部底层表现突出,且无明显派系背景的干才。裴砚在信末依旧只有寥寥数字:“此数人,或可为用。”
秦绾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跳动的火焰,眸中光芒闪烁。
裴砚这是在为她指明方向。他不仅给了她“静待变”的提醒,更将可能出现的“变”具体化,甚至为她筛选了潜在的“合作”或“投资”对象。这份支持,远超普通的盟友范畴,更像是一种倾力的培养和铺垫。
他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仅仅是她展现出的谋略和机智?还是看中了她背后可能带来的、尚未显现的价值?
秦绾暂时想不通,但她很清楚,这是机会,不容错过。
她立刻铺纸研墨,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裴砚信中提到的那几个名字及其简要履历、现任职位默写下来。
“春晓,”她唤来心腹,“将这份名单交给侯小乙,让他动用一切关系,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尽可能详细地查清这几个人的背景、家眷、喜好、人脉,尤其是……他们目前面临的困境或迫切需求。”
“是,小姐。”春晓小心地接过名单,贴身收好。
投资,要投在雪中送炭时,而非锦上添花处。她需要更精准的情报,才能在关键时机,以最小的代价,建立起最牢固的联系。
处理完这件事,秦绾的注意力回到了赵铁挑选的那批少年身上。一共十二人,都是家境贫寒但眼神清亮、筋骨不错的半大孩子,被安置在城南那间新盘下的铺面后院里。
这日,她亲自去了一趟。
后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十二个少年穿着统一的青色短打,站得笔直,虽然有些紧张,但眼神中都带着对未来的渴望和一丝不安。他们都知道,是这位看起来柔弱美丽的小姐给了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秦绾没有说太多鼓舞人心的话,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庞。
“从今天起,你们将学习文字、算术、律法、舆图,甚至……一些防身的技巧。”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我会给你们提供最好的先生和条件,但能学到多少,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们自己。”
“在这里,忘记你们过去的身份。你们只有一个名字——‘雏鹰’。”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们真能如鹰隼般,搏击长空,而非一辈子困于地面,仰望他人。”
“忠诚,是你们需要刻进骨子里的第一信条。背叛的下场,会比你们想象中最凄惨的境遇,还要可怕。”
少年们被她话语中的冷意激得打了个寒颤,但随即,眼中燃起了更炽热的光芒。他们齐声应道:“是!小姐!谨遵小姐教诲!”
秦绾满意地点点头。恩威并施,是驾驭人心的不二法门。她看向旁边肃立的赵铁:“赵教头,他们的基础体魄训练和规矩,就交给你了。”
“属下必定尽心竭力!”赵铁抱拳,声音洪亮。
安排好“雏鹰”营的事宜,秦绾回到侯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刚踏入锦绣阁,春晓便迎了上来,低声道:“小姐,靖王府那边又有消息了。靖王殿下……似乎很看重柳侧妃这一胎,不仅请了太医精心照料,还增派了护卫,吃食用度皆按最高份例。王府里其他几位夫人,都很是不忿。”
秦绾脱下披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意料之中。”
萧景珩子嗣不丰,柳如玉这个时候怀孕,无论他内心对柳家如何看法,这个孩子对他而言都至关重要。这确实是柳如玉的保命符。
“不过,”春晓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侯小乙打听到,靖王府那位一直无所出的正妃娘娘,近日似乎频频入宫,去给德太妃请安。”
德太妃?
秦绾眸光微凝。赏荷宴上,正是这位德太妃出面解围。她是太后的人,与皇帝关系尚可,但并无实权。靖王妃此时频繁接触德太妃,是想借太后之势,稳固自己正妃的地位,以防柳如玉凭借子嗣上位?还是……另有图谋?
这潭水,是越来越深了。
柳如玉的怀孕,不仅牵动了靖王府内部的暗流,似乎也将宫中的某些势力卷了进来。
秦绾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安城的灯火如同繁星,每一盏灯下,都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与阴谋。
她如今就像站在一张巨大而复杂的棋局边缘,手中的棋子还不多,但视野正在逐渐开阔。
裴砚的鼎力支持,暗中培养的势力,逐渐理顺的产业,以及对朝堂后宫动向的敏锐捕捉……这一切,都在为她积蓄着力量。
她摊开手掌,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命运之线正在慢慢收拢,被她一点点攥入掌心。
“告诉侯小乙,”她轻声吩咐,“重点留意靖王妃与德太妃那边的动向,还有……宫中太后娘娘的凤体,究竟如何。”
她有预感,柳如玉这个孩子,恐怕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也未必能平安长大。而这其中,或许就隐藏着她可以利用的机会,或者……需要规避的风险。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这长安城的风浪,已在她身边悄然汇聚。而她,将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而是要成为驾驭风浪的弄潮儿。
夜还很长,但黎明终将到来。属于她的战场,已经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