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启程回京的銮驾,并未大张旗鼓,反而尽可能精简,由最核心的玄甲卫精锐护卫,沿着官道疾行。他归心似箭,北境的风沙与血腥仿佛还黏在衣襟上,而京城那温暖的灯火、牵挂的人儿,以及那未曾谋面的小生命,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他。车驾内,他依旧靠着软垫批阅奏报,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帝王的冷硬,偶尔会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急切取代。孙院正随行在侧,每日诊脉用药,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求陛下能撑到京城。
沿途州县早已接到通知,全力保障銮驾通行,却又不敢过分扰民。消息灵通的地方官员远远望见那玄色旌旗,便已跪伏在地,心中既敬且畏。这位年轻的帝王,以重伤之躯亲征,迅速平定北境大患,其威势已深入人心。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依旧。裴砚并未放松警惕,沈焕虽留在北境继续追剿李崇信和探查“先生”踪迹,但沿途的护卫与侦查并未松懈。他深知,那个如同毒蛇般的“先生”绝不会坐视他安然回京。
京城,养心殿。
秦绾的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渐渐恢复,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她坚持每日起身处理一些紧要政务,大部分时间则待在暖阁内,看着乳母和宫女照料小皇子。
小家伙长得很快,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皮肤变得白皙嫩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裴砚,安静时抿着的小嘴却又有几分秦绾的影子。他似乎格外懂事,除了饿了尿了,很少哭闹,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影,足以融化所有人的心。
秦绾看着儿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软与力量。这是她和砚哥哥的血脉,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这个帝国的未来。为了他,她必须更加坚强,必须将一切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对“先生”的搜查,在墨羽等人不眠不休的努力下,取得了重大进展。
根据“灰白发丝”、“陈墨香气”、“翰林院背景”、“左耳后赤痣”以及“善仿笔迹”这几个关键特征,内卫对三十年前曾在翰林院任职、且如今可能还在世的人员进行了秘密而彻底的排查。范围从最初的近百人,迅速缩小到了十余人,最终,焦点聚集在了三个最具嫌疑的人身上。
一位是已致仕多年的前翰林院学士,周允道,年近七十,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但其人深居简出,近年几乎不见外客,左耳后被发髻遮挡,难以确认。
另一位是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延卿,年纪五十许,风度翩翩,素有清名,但其人并无明显赤痣,只是有下属反映其偶尔会用特制的、带有陈年墨香的墨锭。
第三位,则最为特殊。他并非正式的翰林院官员,而是三十年前瑞王府鼎盛时期,瑞王为编纂古籍而特聘的一位西席先生,名叫顾昭。瑞王府出事后,此人便销声匿迹,据说早已病故。但内卫在翻查瑞王府旧档时,发现此人才学极高,尤其擅长模仿各种笔迹,几乎能以假乱真!且根据仅存的一幅模糊画像推测,其左耳后似乎有一小点异样。年龄推算,若还在世,当在花甲之年。
“顾昭……”秦绾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疑云丛生。一个本该早已死去的人?瑞王府的西席?这与“戾太子遗脉”似乎关联不大,但其擅长仿写笔迹的特征,又与“先生”高度吻合!而且,瑞王府覆灭后他便消失,是巧合,还是……他就是借此隐匿,并因瑞王府之事对朝廷心怀怨恨?
“查!”秦绾下令,“动用一切力量,查这个顾昭!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到确凿的证据!同时,对周允道和文延卿,进行更隐秘的监控,尤其是他们与外界的联络方式,以及……左耳后的情况,想办法确认!”
“是!”墨羽感到,收网的时刻即将到来。
就在此时,北境再次传来密报,并非给秦绾,而是直接呈送裴砚銮驾的。信使日夜兼程,终于在裴砚抵达京畿前追上了队伍。
密报是沈焕亲笔,内容简短却惊人:他们在追捕李崇信残部时,于边境一处废弃驿站中,发现了李崇信一名心腹参将的尸体,其身上除伤痕外,还有一枚与京城发现的、一模一样的黑色蛇形令牌!更重要的是,在那参将紧握的手心,发现了一小块被攥得变形的、质地特殊的纸张碎片,上面隐约可见半个模糊的印鉴痕迹,经辨认,极似……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延卿的私印!
文延卿?!
这个一直看似嫌疑最小、甚至因其清名而几乎被排除的人,其私印碎片,竟然出现在北境叛军核心人物的尸体上!
裴砚看着这份密报,眼神瞬间冰冷如万载寒冰。
“加速行程!”他对着车外沉声道,“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抵达京城!”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最后的对决,即将在京城,在那个他挚爱的人身边,展开。他必须尽快赶到!
归心似箭,龙辇疾驰向帝都。
蛛网收拢,凤阙锁定嫌疑人。
风暴的中心,已从血火的北境,转移至看似平静的京华深宫。
(第两百零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