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灯火通明,与外间的杀伐之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裴砚强撑着伤体,立于殿门处,秦绾紧挨着他,两人皆凝神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
英国公府方向,最初的喧嚣和兵刃交击声在持续了一炷香后,渐渐被一阵更为整齐、沉重的马蹄声和喝令声压制下去,最终归于一种紧绷的平静。片刻后,一只内卫专用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殿外廊下,爪上绑着细小的竹管。
内侍取下,快步呈入。
秦绾接过,取出内里纸条,迅速浏览,语气微松:“墨羽传讯,英国公府刺客七人,负隅顽抗,击杀四人,生擒三人。英国公受惊,但安然无恙,府中护卫伤亡数人。”
裴砚微微颔首,墨羽办事,他向来放心。生擒三人,已是极大的收获,撬开他们的嘴,便能得到更多线索。
然而,内城粮仓方向的动静却并未很快平息。隐约的喊杀声、惊呼声甚至一度有火光窜起,虽然很快被压制下去,但显然那边的抵抗更为激烈,或者情况更为复杂。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第二只信鸽才带来侯小乙的消息。字迹略显潦草,透着战场的激烈:“粮仓刺客五人,两人欲纵火,被格杀,余三人擒获。发现仓吏内应一人,已控制。火势未起,粮仓无损。”
两条主要攻击路线都被成功遏制,刺客或死或擒,主要目标也得以保全。殿内侍立的宫人和内侍都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但裴砚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反而蹙得更紧。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轻松之色,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宫城之外的黑暗。
“不对……”他低语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若仅是如此,未免太过儿戏。他们的后手……在哪里?”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宫城东南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的喊杀声和兵刃猛烈碰撞的声音!那声音的来源,赫然是——宫门!
“报——!”一名玄甲骑兵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至养心殿外,嘶声喊道:“督主!娘娘!有叛军!数量不明,装备精良,正在猛攻东华门!守门将士伤亡惨重!”
果然!刺杀英国公、袭击粮仓,都只是障眼法,是为了吸引内卫和京营主力的注意力!他们真正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这座帝国的中枢——皇宫!
秦绾心头剧震,手下意识地收紧。她看向裴砚,只见他脸上并无意外,只有一片冰封的冷厉。
“终于……等到正主了。”裴砚咳了一声,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眼神却亮得骇人,如同雪原上盯住猎物的孤狼。他推开秦绾欲搀扶他的手,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殿外。
“裴砚!”秦绾焦急呼唤,他的伤……
裴砚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守在这里,稳住宫内。外面,交给我。”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虽略显单薄,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威严。
秦绾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用力咬了咬下唇,将所有的担忧与恐惧强行压下。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殿内有些惶然的宫人内侍,声音清越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本宫懿旨:各宫紧闭宫门,无令不得出入!内侍省统领所有宦官,协助宫廷侍卫,严守内宫各门,凡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命太医署随时待命,准备救治伤员!”
“开启宫内武库,分发兵刃于可靠侍卫及壮健内侍!”
一条条命令清晰地下达,慌乱的人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迅速行动起来。秦绾走到殿门处,望着东华门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震耳的厮杀声,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肉中。
她知道,裴砚将她留在相对安全的宫内,是保护。但她更知道,此刻,稳住宫内,让他无后顾之忧,便是她能给他的最大支持。
宫门外,叛军的攻势异常凶猛。他们显然蓄谋已久,动用了攻城锤、火箭,甚至可能还有内应。东华门岌岌可危。
然而,当叛军以为即将得手,疯狂涌向那即将洞开的宫门时,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暗夜修罗,出现在了宫门之后。
裴砚手持长剑,并未穿戴甲胄,只着一身墨色常服,夜风吹动他未束的墨发和染血的衣袂。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出的杀意与威压,竟比千军万马更为摄人。
他的身后,是匆匆集结起来的、数量不多但眼神狂热的玄甲骑兵残余,以及部分宫廷侍卫。
他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叛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剑锋在火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玄甲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带着一种金石撞击般的决绝,“随我——杀!”
话音未落,他身先士卒,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悍然冲入了叛军之中!
剑光起处,血花飞溅!
他如同砥柱,牢牢钉在了即将崩溃的防线最前沿,以重伤之躯,硬生生挡住了叛军最猛烈的冲击!
血火京华,砥柱中流。
帝国的命运,在此一夜,系于一人之身。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