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发现的资金线索,如同一把钥匙,插入了一把锈蚀已久的锁孔,虽然还未完全扭动,却已让人窥见了锁后可能隐藏的庞大阴影。内卫这台精密的机器,在裴砚的意志下,开始围绕着“隆昌号”与“锦绣阁”高速且无声地运转起来。
墨羽亲自负责对工部那名主事及镇北军书办的监控,侯小乙则带着他手下那些机灵鬼怪的探子,混迹于京城的银楼、古玩店与赌场,试图从那些三教九流之地,挖出资金最终流向的蛛丝马迹。而沈焕,则凭借其江湖经验和北境人脉,开始暗中排查“隆昌号”在北境的根基及其与镇北军中哪些人往来最密。
养心殿内,裴砚的身体一日日好转,已能正常处理一些不太耗费精神的政务。秦绾依旧陪伴在侧,但更多时候,她已能独立批阅大部分奏章,只在遇到重大决策或涉及军国大事时,才与裴砚商议。她的批夫越发老练,字里行间隐隐透出的决断力,常让侍立一旁的老内侍暗自心惊。
这夜,京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夏雨,雨点敲打着琉璃瓦,发出清脆的声响,驱散了连日来的闷热。
殿内烛火通明,裴砚正拿着一份密报细看,秦绾则在另一张书案后,审阅着吏部关于一批中低级官员考核的呈报。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身夜行衣被雨水打湿大半的侯小乙,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气闪身入内,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道:“头儿,娘娘,有发现!”
裴砚放下密报,抬眸看他。秦绾也停下了笔。
“属下带人盯了‘昌隆银楼’三天,发现其掌柜昨夜子时,秘密会见了一个人!”侯小乙语速很快,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那人做寻常富商打扮,但落脚的地方,是永平坊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属下觉得可疑,没有打草惊蛇,只让人远远盯着那民宅。结果发现,今天午后,那宅子里出来一个采买的下人,看似寻常,但其行走坐卧的姿态,分明是军中习性!而且,他采买的物资里,有治疗刀剑金创的药材!”
永平坊?那是京中低级官吏和寻常富户混杂居住的区域,并不起眼。
“军中的人……”秦绾眼神一凛,“可能确定是哪一部的?”
“暂时无法确定,但绝非京营体系,京营的人举止做派,属下熟悉。”侯小乙肯定道,“更像是……边军出来的。”
边军!这两个字让殿内气氛陡然一紧。
几乎与此同时,殿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是墨羽。他依旧是一身玄衣,沉稳入内,只是肩头也被雨水润湿。他先是对裴砚和秦绾行礼,然后沉声道:“督主,娘娘。监视目标有异动。工部那名主事,半个时辰前,其家眷已由心腹护送,悄然从侧门离开府邸,乘坐一辆无标识的马车,往南城方向去了,看意图,像是要出城。”
“想跑?”裴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边刚发现边军踪迹,那边工部的内鬼就准备转移家眷,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看来,我们是摸到他们的痛处了。”秦绾放下朱笔,站起身,走到裴砚身边,目光锐利,“他们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收缩,准备断尾,或者……是要有更大的动作。”
裴砚微微颔首,对墨羽下令:“拦住那辆马车,人扣下,秘密关押,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对外,只称其家眷出城探亲。”
“是!”墨羽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裴砚又看向侯小乙:“永平坊那个宅子,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盯死,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另外,设法查清那宅子的产权归属,以及近期的租赁或买卖记录。”
“明白!”侯小乙抱拳,身影一闪,也消失在雨夜中。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绵密的雨声。
秦绾看着裴砚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的侧脸,轻声道:“他们动了,我们是否也该动了?”
裴砚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雨丝如幕,笼罩着这座繁华而诡谲的帝都。他缓缓道:“动,自然要动。但时机和方式,需斟酌。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或者说,他们自以为在暗。贸然收网,或许能抓住几条小鱼,却会惊走真正的大鱼。”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让他们动,让他们以为自己还能掌控局面。我们要看的,是他们接下来会联系谁,会向哪里传递消息,又会采取何种应对。顺着这些脉络,才能将隐藏在水下的根系,一一揪出。”
他的策略,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并不急于射杀眼前惊慌的猎物,而是冷静地观察着它的逃窜路线,等待着它将整个兽群暴露出来。
秦绾领悟了他的意图,点了点头。这种引蛇出洞、顺藤摸瓜的耐心与谋略,正是她需要学习和掌握的。
“只是,如此一来,京城之内,恐怕难免会有一番波澜。”秦绾看着窗外的雨,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波澜,或许会波及无辜。
裴砚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平静却坚定:“乱象已生,非我所能避免。唯有以雷霆手段,斩断乱源,方能换来长久安宁。这过程中的些许波澜,是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的话语中,带着身为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靖天下,有时便需行非常之事。
秦绾沉默片刻,终是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明白。无论何种波澜,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与即将到来的风暴。
京华夜雨,雷霆暗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