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层,将金銮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耀目的金色。然而殿内的气氛,却比往日更加肃杀凝重。百官垂首肃立,眼观鼻,鼻观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下方,在裴砚空着的位置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在一旁身着郡主朝服、脊背挺直的秦绾身上。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监高公公尖细的嗓音打破沉寂。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便手持玉笏出列,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刻意:“陛下!北狄使团已抵达京郊驿馆,不日便将递交国书。关于北狄大王子所提……和亲之议,朝野议论纷纷,关乎国体,关乎边陲安宁,臣恳请陛下早作决断!”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立刻便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言辞虽比前几日“委婉”,但核心意思不变——以安宁郡主一人,换边关暂宁,实为“明智”之选。
“陛下!万万不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踉跄出列,正是曾在北境浴血奋战过的老忠勤伯,他怒目圆睁,声若洪钟,“北狄狼子野心,岂会信守承诺?和亲乃是示弱!今日割一城,明日送一女,我天朝威严何在?老臣愿再披甲胄,马革裹尸,也绝不让我朝贵女受此屈辱!”
“忠勤伯此言差矣!”崔党一名官员立刻反驳,“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以最小代价消弭兵祸,保全无数将士性命与黎民百姓安宁,何乐而不为?安宁郡主深明大义,想必亦能体恤陛下与朝廷的难处!”
双方顿时争论起来,一方主战,一方主和,言辞激烈,互不相让。主和派虽未明言,但都将压力隐隐指向了秦绾,仿佛她若不主动请缨,便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秦绾静静伫立,如同风暴中心的一株青竹,任他八方来风,我自岿然不动。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更有崔党那边毫不掩饰的逼迫与冷意。
御座上的皇帝始终沉默,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似乎在权衡。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主和派气势渐占上风之际,秦绾动了。
她向前迈出一步,步伐沉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陛下,”秦绾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北狄无端挑衅,索要和亲,实乃辱我国格。臣女虽不才,亦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理。然,空谈气节无益于国事。臣女有一问,欲请教诸位主张和亲的大人。”
她目光扫过方才跳得最欢的几名崔党官员,眼神锐利如刀:“诸位口口声声言及,和亲可暂息刀兵,保境安民。但请问,若北狄得寸进尺,索要更多城池、更多岁逼,乃至干预我朝内政,届时,又当如何?是继续满足其贪得无厌之欲壑,还是终究难免一战?若终究要战,今日之退让,岂非徒损国威,助敌气焰?”
她顿了顿,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继续道:“更何况,北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大王子暴虐,与其他王子素有积怨。我朝为何不暗中联络其敌对方,行分化瓦解之策?为何不整军经武,以堂堂正正之师,慑服边陲?将一国之安危,系于一女子之身,非但是懦弱,更是愚蠢!”
“秦绾!你放肆!”一名崔党御史忍不住厉声喝道,“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狂悖!”
“狂悖?”秦绾冷笑一声,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射那人,“比起某些为一己之私,不惜引狼入室、构陷忠良、甚至可能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动摇国本之徒,臣女之言,何来狂悖?!”
“前朝余孽”四字,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连皇帝的敲击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骤然变得幽深。
“你……你胡言乱语什么!”那御史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秦绾不再看他,而是面向皇帝,深深一礼:“陛下!臣女追查‘瑞王遗孤’一案,已有重大突破!昨夜于京西黑风坳,抓获与藏匿遗孤势力接头之关键人物!经查,此人身上携有前朝‘暗影卫’信物,以及宫内御用香料!其背后主使之手,已深探入宫廷禁苑之内!”
她声音朗朗,掷地有声:“而就在今日凌晨,京郊静心庵无故起火,火起之处,正藏匿一名脖颈后有莲花胎记的幼童!臣女怀疑,此乃幕后黑手见事情败露,意图销毁证据,杀人灭口!”
一连串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前朝余孽!宫廷内应!静心庵纵火!莲花胎记幼童!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若秦绾所言属实,那这就不仅仅是权力斗争,而是涉及前朝复辟、动摇国本的谋逆大案!相比之下,北狄和亲之事,似乎都显得没那么紧迫了。
崔党官员们个个面无人色,他们想反驳,想斥责秦绾诬陷,但在那铁证(黑风坳抓获人犯)和骇人听闻的指控(宫廷内应、静心庵纵火)面前,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皇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众臣,最终落在秦绾身上:“安宁郡主,你所言之事,关系重大,可有确凿证据?”
“回陛下,黑风坳抓获之人犯此刻正严密看管,其身上搜出之物证俱在!静心庵之事,京兆尹府与皇城司此刻想必已在勘查现场!臣女恳请陛下,立刻下令,彻查宫廷,追查静心庵幼童下落及纵火元凶!与此相比,北狄和亲之议,不过疥癣之疾!望陛下明察!”
秦绾再次躬身,将所有的筹码,所有的压力,都推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沉默着,整个金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下方那个孤身立于朝堂,却敢于掀翻整个棋盘的女子,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身后那空着的、代表着另一股强大支撑的位置。
良久,皇帝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朕旨意!北狄和亲之事,暂缓再议!着皇城司、京兆尹府,联合查办静心庵纵火一案,务必找到那名幼童,查明真相!”
“另,命内侍省协查宫廷内外,凡有与‘暗影卫’信物、御用香料相关线索者,即刻上报!”
“安宁郡主秦绾,继续督办‘瑞王遗孤’一案,一应所需,各部予以配合,不得有误!”
“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
秦绾缓缓直起身,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一局,她兵行险着,暂时逼退了和亲的危机,也将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逼到了明处。
她抬眼,望向崔党那边,只见几人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秦绾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转身,一步步沉稳地向外走去。
她知道,真正的厮杀,现在才刚刚开始。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在她身后,有需要守护的人,有必须查明的真相。而这满朝风雨,皇图霸业,终究要由她与那人,一同执棋,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