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身体的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虚弱,但意识是清晰的。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守在床边的墨老立刻察觉,上前仔细诊脉。
“大人,您感觉如何?”墨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惊奇与后怕,“昨夜真是凶险万分,那毒素不知何故,竟真的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如今虽未清除,却也不再肆意攻心。真是……万幸。”
裴砚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室内。青衫掌柜垂手立在门边,眼中带着血丝。而那个昨夜出现在他床前,指挥若定,用了闻所未闻的法子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身影,却不在。
“她呢?”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昨夜多了几分力气。
青衫掌柜立刻躬身回道:“回大人,秦小姐在天亮前已经离开了。她留下话说,大人既已无性命之忧,她不便久留。”
走了?裴砚眸光微动。倒是走得干脆。
他回忆起昨夜意识模糊间感受到的那份镇定,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以及那带着烈酒辛辣气息的、近乎粗暴的擦拭……还有她说的那句话——“总不好让合作伙伴血本无归”。
合作伙伴……吗?
裴砚缓缓闭上眼,体内残存的毒素依旧像潜伏的毒蛇,提醒着他生命的脆弱。而那个女子,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在他濒临崩溃的生命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生机。
这不仅仅是一次救命之恩,更是一种震慑。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价值,远超他最初的预估。她不仅有谋略,更有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机智和胆魄。
“墨老,”裴砚再次开口,“依你看,昨夜那法子……”
墨老捋着胡须,眉头依旧紧锁:“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救急之法。看似粗陋,却暗合刺激气血、激发潜能之理。若非如此,单凭金针药物,昨夜恐难挽回。这位秦小姐……非常人也。”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此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大人体内的奇毒‘牵机’,根深蒂固,还需尽快寻到解毒之法。”
裴砚沉默片刻,道:“本官知道了,有劳墨老继续费心。”
他知道“牵机”之毒的厉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掣肘至此。解毒之法渺茫,但昨夜之事,让他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希望——并非直接解毒的希望,而是一个或许能在他毒发之时,强行将他性命留下的“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秦绾。
“去查一下,”裴砚对青衫掌柜吩咐,声音低沉,“安远侯府最近可有什么异动,尤其是……关于那位王夫人的。”
“是。”青衫掌柜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裴砚重新靠回引枕上,望着帐顶繁复的纹路,深邃的眼中情绪翻涌。
秦绾……你究竟还能带给本官多少惊喜?或者说,本官该给你多大的舞台,才配得上你的野心与能力?
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合作”,需要重新评估,也需要……更深的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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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绾在天亮前回到锦绣阁,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酒气和药味。
春晓早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见她回来,连忙上前伺候,眼中满是担忧,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与残留的气息,秦绾坐在妆台前,由着春晓为她绞干头发。镜中的少女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
昨夜之事,风险极大。若裴砚救不回来,她很可能被迁怒,甚至灭口。但她赌赢了。不仅赢了裴砚的命,更赢了一份沉甸甸的“人情”和更深层次的“认可”。
从今往后,她在裴砚心中的分量,将截然不同。他们不再是简单的互相利用,而是多了一层性命相交的纠葛。这份关系,更危险,也更牢固。
“小姐,府里今日似乎有些安静。”春晓一边梳理着她的长发,一边低声禀报,“夫人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侯爷一早派人来问过小姐是否安好,还送了些补品过来。”
秦绾唇角微勾。她那位父亲,倒是现实。见她展现了价值,又似乎得了裴砚的青睐,态度便软和了不少。
“知道了。”秦绾淡淡道,“盯着府里外的动静,尤其是王府那边,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王氏折了两个臂膀,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在等,等王氏下一次出招。
“是。”春晓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姐,您昨夜……没事吧?”
“我没事。”秦绾透过镜子看着春晓担忧的脸,语气缓和了些,“只是去谈了一笔……更大的生意。”
春晓似懂非懂,但见小姐神色平静,便也安心下来。
打理完毕,秦绾拿起那枚黑色令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冰凉的“裴”字。
经过昨夜,这枚令牌的意义,已然不同。它不再仅仅是联系的纽带,更像是一道护身符,一道代表着裴砚阵营认可的印记。
她将令牌小心收好。
现在,她需要耐心。耐心等待裴砚那边的反应,耐心消化刚刚到手的产业,耐心……积蓄足够的力量。
风雨欲来,她需得让自己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变得更坚固,更有力。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照亮了侯府精致的飞檐斗拱,也照亮了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与锋芒。
暗夜盟约已结,接下来的路,她要一步步,走得更加稳妥,也更加……雷霆万钧。
安远侯府的天空,注定要因她而改变颜色。而她与那位病弱首辅之间的纠葛,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