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啊,”赵天成坐直了些,手指在案几上轻轻点着。
“一支军队,要是长时间不打仗,光训练,容易懈怠,变成花架子。现在有这么些不长眼的,隔三差五闹点动静,正好给你们各地的郡县兵,乃至边防军,提供了实战练兵的机会。让他们时刻保持着警惕,知道刀该怎么用,血是什么味道。这比关起门来操练强多了。”
李斯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先生此言,确有其理。军队确需实战磨砺。然,代价是地方不宁,百姓受扰。且若叛军坐大,亦非小事。”
“所以啊,不能光靠各地郡兵自己搞,容易形成地方势力,或者瞒报、谎报。”赵天成话锋一转,“我有个想法,你们可以琢磨琢磨。”
李斯立刻做出倾听状:“先生请讲。”
“组织一支专门的军队。”赵天成说道,“不干别的,就专门负责剿匪,平定地方叛乱。”
“专门的剿匪军队?”李斯若有所思,“类似……当年的‘求盗’、‘亭长’之责,但规模更大,更具战力?”
“对,但级别要高,机动性要强。”赵天成解释道,“这支军队,直属中央,比如……可以由太尉府或陛下直接统辖。配备精良,训练有素。它的任务就是,哪里有不稳的苗头,或者已经出了乱子,就直接扑过去,以雷霆手段剿灭。”
李斯眼中精光一闪:“直属中央……先生是担心地方郡守或将领,养寇自重,或剿匪不力?”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赵天成懒洋洋地说,“给了专征之权,难免有人会动别的心思。直属中央,钱粮、人事都捏在朝廷手里,更放心些。”
“那……这支军队,规模几何?驻于何处?如何调动?”李斯追问细节。
“规模不用太大,但一定要精。”
赵天成想了想,“初期可以先设个五六千人的编制?驻地里……不能离咸阳太远,方便控制,但也要能快速辐射四方。至于调动……”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关键点:“要给他们一定的自主权。
比如,接到某地确有反叛的紧急军情后,允许他们在请示朝廷的同时,甚至可以先率部分精锐开拔,赶赴事发地域进行先期侦查、威慑或打击,而不是非要等到咸阳的正式调兵文书到了才能动。兵贵神速,等文书来回,黄花菜都凉了。”
李斯脸色微变:“先动后奏?此……此非寻常之权!若将领心怀异志,或判断失误,恐生大变!”
“所以要有牵制。”赵天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我还没说完。事后,必须要求这支军队的主将,将此次行动的详细情况——包括为何判断需要立即出动、出动兵力、行军路线、接敌过程、战果、损耗、俘虏处理、地方善后等等,写成极其详尽的报告,直接呈送陛下和太尉府。有任何隐瞒、谎报,严惩不贷。而且,每次行动,随军必须配备由朝廷直接委派的监军或文书官,负责记录和核实。”
李斯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敲。给予部分自主权以提高效率,但又通过事后详报和监军制度进行牵制……这个思路,确实与以往凡事皆需严格按律令、按程序来的做法不同。
“此外,”赵天成补充道,“这支军队的将领,不能常任。要定期更换。比如,一年或两年一任。防止他们在地方待久了,跟地方势力勾结,或者把军队带成自己的私兵。轮换制度,可以保证军队始终掌握在朝廷手中。”
李斯缓缓点头:“定期轮换将领……此法甚善。可避免尾大不掉之患。只是,频繁更换主将,是否会影响军队战力?”
“所以要选能力强的将领,而且副手班子要保持相对稳定。”赵天成道,“主将负责战略决策和临阵指挥,具体的练兵、后勤、日常管理,由相对固定的中层军官负责。这样既能防止主将坐大,又能保证军队不至于因为换将就失去战斗力。”
李斯仔细品味着赵天成的每一句话,脑中飞快地权衡利弊。专门、精锐、直属中央、有限自主、事后详报、监军随行、将领轮换……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似乎确实能在保证剿匪效率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控制风险。
“先生之策,思虑周详。”
李斯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服。
“若依此而行,组建此专司剿匪之机动精锐,授予有限自主之权以抓住战机,辅以严密之事后奏报与监军制度加以制约,再行主将定期轮换之法以防微杜渐……则地方小股叛乱,可速平之,不致酿成大患。军队得实战历练,朝廷威信亦得以维护。且此军直属中央,亦不会助长地方势力。”
赵天成见李斯基本接受了自己的思路,又补充了几句。
“还有,剿匪之后,善后要做好。光杀人不行,得安抚当地百姓,该减免赋税的就减免一段时间,该分发缴获物资的就分发点,让人看到跟着朝廷有活路,跟着叛匪死路一条。另外,对于那些主动投降或者被裹挟的普通民众,尽量从宽处理,除非是罪大恶极的头目,否则以劳役、屯边等方式替代死刑,既能补充劳力,也能显示朝廷的仁德,分化瓦解叛匪的基础。”
李斯眼中光芒更盛:“剿抚并用,分化瓦解……先生所言,实乃老成谋国之道。斯受教了。”
“办法是这么个办法,具体怎么操作,你们自己商量着定。”赵天成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总之,核心就是,既要解决问题,又要控制风险,还要注意成本。别为了几只苍蝇,把房子都拆了。”
李斯郑重拱手:“先生今日之言,斯必细细斟酌,禀明陛下。组建专司剿匪之军一事,若得陛下允准,具体章程,还望先生不吝指点。”
“到时候再说吧。”赵天成打了个哈欠,“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躺会儿了,站了半天,累得慌。”
李斯连忙起身:“不敢再叨扰先生,斯告退。”
他躬身行礼,然后才转身,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更显凝重,也带着一丝找到方向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