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赵天成毫不客气，“东胡在辽河上游那片，地盘大，部落多，出好马、好皮子。头曼现在还得看东胡脸色，时不时得送礼拜码头，生怕东胡揍他。月氏嘛，盘踞在河西走廊，从黄河以西到敦煌，水草丰美，是连接中原和西域的黄金通道，富得流油。匈奴做梦都想吞了月氏，可惜牙口还不够硬。”
扶苏凝神听着，问道：“先生，如此说来，匈奴外有强邻环伺，内部亦非铁板一块……此乃我可乘之机？”
“脑子转得不慢。”赵天成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头曼家里也不太平。他老了，儿子们开始抢位子。他大儿子冒顿，是个人物，但头曼偏心后娶的小老婆生的小儿子，据说还想把冒顿扔到月氏当人质，借刀杀人。这里头，文章可就大了。”
他顿了顿，开始详细剖析匈奴的内部结构。
“匈奴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的一个王说了算。它是个部落联盟。头曼是撑犁孤涂单于，意思是‘像天一样广大的首领’，算是共主。下面有左右贤王，这是地位最高的，一般是单于的兄弟子侄担任，分管东西两大片地方。再下面有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等，这些是各级的王和官员，各自都有自己的部众、草场和兵力。”
“这些王和贵族，对单于的忠诚度是看实力和利益的。头曼强，大家就听他的；头曼弱，或者损害了某个部落的利益，他们就可能阳奉阴违，甚至反叛。”
“很多部落是被匈奴武力征服吞并的，比如楼烦、林胡、白羊河南王这些，他们心里未必服气。匈奴的核心部落是挛鞮氏，还有呼衍氏、兰氏、须卜氏这些贵族，他们才是统治的核心阶层。”
李由迅速消化着这些信息，追问道：“先生，其内部权力结构竟如此复杂？那其治理方式、法令又如何？”
“他们没什么成文的复杂法令。”赵天成摆摆手，“主要靠习惯法和强权。单于的命令是最高准则。打仗抢来的东西，要上交一部分给单于，然后由单于分配赏赐给各级王和贵族，再分给战士。赏罚分明，作战勇敢、抢得多就赏得多，临阵退缩可能就没收财产甚至处死。但他们也没什么复杂的官僚系统，管理很松散，主要是军事化的部落组织。”
蒙海更关心实际接触：“那我们去了，该找谁？咋说话？”
“找当然直接找头曼单于谈。但要注意他身边的贵族，比如左右贤王，还有那些掌权的骨都侯、当户。这些人对单于的决策有影响。跟他们打交道，卑躬屈膝没用，他们崇拜强者。你得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和自信，但又不能显得是去挑衅的。礼物要丰厚，但要会送，送给关键人物。说话要直接，绕弯子他们听不懂也不耐烦。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清楚地看到好处，实实在在的好处。”
扶苏若有所思：“先生之前提及互市，以其所需，易我所缺。具体而言，何物为其最亟需？我又当换取何物最为有利？”
“问到点子上了。”赵天成坐直了些，“匈奴是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他们自己生产的东西很单一：牲畜、皮毛、乳制品、少量毛毡。但他们离不开中原的东西。第一急需的是粮食，特别是粟米、麦子，尤其是遇到白灾、黑灾牲畜大量死亡的时候，粮食能救命。第二是布匹、丝绸，他们自己做不好纺织品，需要御寒和彰显身份。第三是金属，尤其是铁，用来做锅、刀、箭头、马具，但他们自己缺乏冶炼技术。第四是盐，生活必需品。还有其他一些奢侈品，比如漆器、珠宝、美酒，贵族很喜欢。”
“但是，”他语气加重，“铁器，特别是可以用来制造精良兵器的铁和技术，绝对不能大量输出。这是资敌。可以输出一些生活用的铁锅、铁锹之类，或者严格控制交易量和品质。盐和粮食可以作为主要交易物，稳定他们的基本生存需求，减少南下抢劫的动机。布匹丝绸也可以大量输出。”
“那我们应该换什么？”李由急切地问。
“首要的是战马！”赵天成强调，“匈奴马是良种，耐粗饲，适应性强，是组建精锐骑兵的基础。大秦目前最缺的就是优质战马。可以用粮食、布匹、盐换他们的马，尤其是母马和种马。其次是牛，可以用来耕地。羊也可以换，改善肉食供应。皮毛也是好东西，可以御寒、贸易。还可以换一些他们特有的物产，比如玉石、兽筋、猎鹰等。”
蒙海挠头：“那……要是他们不肯好好交易，还是想抢呢？”
“所以要有武力后盾。”赵天成冷冷道，“互市不是乞求，是在实力威慑下的利益交换。蒙恬的大军要保持高压态势，精锐骑兵要频繁巡逻展示肌肉。一旦发现小股部队抢掠，坚决打击，消灭干净。要让匈奴明白，抢劫的成本远远高于交易。同时，也可以利用他们的内部矛盾。”
“比如，对那些相对亲近我们的部落，可以给点优惠，多换点东西给他们。对那些桀骜不驯的部落，就严格限制甚至禁止交易。分化瓦解，拉一批打一批。”
扶苏眉头微蹙：“先生，若其内部有变，当如何处之？”
赵天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可是关键。如果冒顿真的被送到月氏为质，或者头曼和小儿子要对他不利，这里就有操作空间。冒顿是个人物，狠角色，如果他失势或逃亡，或许可以暗中接触，提供一些有限的帮助，比如给点物资，让他去给头曼制造麻烦。但绝不能明目张胆地支持，否则就是授人以柄，给头曼联合各部攻打我们的借口。要隐秘，要借刀杀人。匈奴内乱，互相消耗，对秦最有利。”
李由沉吟道：“如此说来，出使匈奴，非仅商谈互市，更需洞察其内部情势，结交可交之势力，探听其虚实动向。”
“没错。”赵天成肯定道，“你们的任务不只是做生意，更是始皇帝的眼睛和耳朵。要仔细看：看各个部落的兵力强弱、草场好坏、对头曼的态度。要认真听：听他们抱怨什么，需要什么，害怕什么，谁和谁有矛盾。这些情报，有时候比换回多少马匹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