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一点点浸染锦绣花园上方的天空。凌翔站在小区门口的银杏树下,第三根烟即将燃尽。
他抬手看表,六点四十五分,比约定时间已经晚了十五分钟。
烟灰缸般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飘着初秋特有的干燥与凉意。凌翔掐灭烟头,抬头望向小区3栋的窗户,江蔼霞家的灯依然暗着。
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新消息。
在等人?
声音从身后传来,凌翔的背脊瞬间绷直。他缓缓转身,江蔼霞就站在三步之外,白大褂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锁骨。她的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些,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颈侧。
刚下班?凌翔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江蔼霞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后移开:医院临时加了台手术。她晃了晃手中的便利店袋子,要上去坐坐吗?还是就在这里说?
银杏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落下。
就在这里吧。他说,你累了。
江蔼霞微微挑眉,这个表情凌翔太熟悉了,每当她不同意却又不想争辩时就会这样。
她走向小区花坛边的长椅,白大褂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听说你被警队开除了。她坐下后直接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病例,可惜了,你那么适合当警察。
凌翔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会太过亲密。
无所谓,他耸耸肩,对我来说做什么都一样。
包括给冯少看场子?江蔼霞突然转头,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凌翔的指尖在裤缝上轻轻一颤。暮色中,江蔼霞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灰蓝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切入主题。
消息很灵通啊,江医生。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医院里什么人都有。江蔼霞从便利店袋子里拿出两罐雪碧,递给他一罐,冯家的新康医院最近在挖我们医院的墙角,开三倍薪水。她拉开拉环,我不信你不知道内情。
雪碧的清凉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凌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注视着小区门口进出的居民,一对争吵的夫妻,一个遛狗的老人,几个放学归来的孩子。
平凡得令人心痛的日常景象。
冯家的事太复杂,太危险。江蔼霞的声音低了下来,凌翔,不管你为什么接近他们,收手吧。
银杏叶沙沙作响。凌翔突然笑了:怎么?担心我?
职业习惯。江蔼霞抿了口咖啡,医生总想救人。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两人之间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凌翔想起最后一次争吵时她说的那句话,你永远只想着你的正义,从没想过我需要什么。
宇航的事谢谢你。江蔼霞突然转换话题,虽然他死活不肯告诉我你们谈了什么。
凌翔摩挲着冰凉的咖啡罐:没什么,就是让他上进点,别总让你操心。
就这样?江蔼霞侧目看他,一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他那天回来就把所有游戏装备卖了,还主动学习,说是应付考试。
年轻人需要点激励。凌翔轻描淡写地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白的指节上,她握雪碧罐的力道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新闻联播的开场曲,某户人家的窗户亮起蓝光。
你变了。江蔼霞最终开口,以前你从不说谎。
凌翔的心脏猛地收缩。她看出来了。当然,她总能看穿他,就像能看透x光片下的每一处骨折。
人都会变。他听见自己说,你不是也给冯振国做私人医生?
江蔼霞叹口气:那是工作需要。她轻声说,我弟之前欠下太多钱,我需要这份收入。
这个解释太过合理,合理到令人心痛。凌翔突然站起身,长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不早了,你该休息了。他低头看她,暮色中的江蔼霞显得格外单薄,宇航的事别担心,我会看着他的。
江蔼霞仰起脸,路灯突然亮起,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你这么关心我弟弟?
银杏叶在他们之间飘落。凌翔想起赌场里江宇航通红的双眼,想起那二十万的支票,想起冷藏箱上b型肝的标签。
习惯吧。他笑了笑,警察总想救人,即使已经不是警察了。
江蔼霞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了紧手中的白大褂。冯家不简单,她站起身,与凌翔平视,他们新康医院的IcU死亡率比我们高30%,但家属从不闹事。
这个数据像记闷雷炸在凌翔耳边。他想起赌场里那些志愿者,想起陈医生说的优质活体器官。
蔼霞。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如果......如果我需要医疗方面的咨询,能找你吗?
夜风吹乱她的额发。江蔼霞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进他西装口袋。这个动作让她短暂地靠近了他,熟悉的消毒水混着淡淡茉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关心我弟弟,她后退一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不是因为同情我?
“你知道我对你不是同情,”凌翔回答,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我不相信你对我完全没有感觉,你也知道我喜欢你!”
江蔼霞听了,眼睛突然潮湿起来。她嘴唇动了动,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凌翔不由自主抱住了她,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江蔼霞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
凌翔迟疑了一下,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江蔼霞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在回应着他的吻。
她手里的购物袋掉在地上,易拉罐瓶子散落出来,发出声音。
良久,凌翔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蔼霞,明天我再来看你!”
江蔼霞点头,凌翔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白大褂在风中轻轻摆动,像只受伤的鸟翼。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3栋的楼道里,他才掏出那张名片——除了电话,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周三、五下午,仁和医院地下二层病理科。
凌翔将名片贴近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钝痛。他抬头看向江蔼霞的窗户,灯光刚刚亮起,映出一个模糊的剪影。
手机突然震动,冯少的名字跳出来:明晚八点,新康医院见。带你看看真正的生意。
凌翔锁上屏幕,最后望了一眼那个亮灯的窗户,转身走入夜色中。
银杏叶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像无数微小的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