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还在微微发抖。
我跪在烧得焦黑的土地上,手掌贴着那道裂开的缝,指尖能感觉到下面传来一阵阵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土深处呼吸。这感觉不像是妖气,也不像魔气,反而……像是一颗心,在回应我耳朵上那个小钟的震动。
程雪衣坐在不远处,靠着一截断墙,她手里的镜子歪歪地插在泥里,镜面蒙着一层白霜。她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我,眼神有点恍惚,但还能稳住自己。
阿箬蹲在林岳旁边,一只手按着他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袖子。她的手指尖已经发黑了,可她没退后,也没哭。
我知道,她们都在等我说句话。
我没有动,闭上眼睛,把最后一丝灵力顺着掌心送进地缝。洞天钟在我耳边轻轻颤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意念从地底反涌上来——熟悉,又陌生。
是那棵树。
我在钟里养了它三年。最开始,它不过是一截用来提炼药汁的小树枝,后来不小心沾了毒雨和血魔阵法溢出的气息,竟慢慢有了灵性。可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工具,从没见过它主动动过,更没想到,它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不是敌人。”我睁开眼,声音很轻,“是它自己醒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地猛地一震!
七条猩红的根须破土而出,像活了一样,带着泥块和碎石,直直扑向阵眼中央那块烧焦的石板。它们缠上去,一寸寸钻进裂缝,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认得路。
程雪衣咬了下嘴唇:“它……想干什么?”
我没回答,死死盯着那些根须。它们扎进去后,原本死气沉沉的阵眼突然有了动静——地下深处,传来汩汩的水声,像是被封住的河流开始倒流。
血河,正在往回走。
凝血树的根,在吸。
我心里一紧。这阵眼是血魔用无数人精血炼成的,血河就是他的命脉。现在树根逆着抽血,等于直接断他后路。可他还活着,心脏被冰火锁着,只剩一口气吊着。
这一抽,他肯定会拼命。
果然,冰层里的血魔忽然睁开了眼。
那只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圈,死死盯住上方。他嘴不能动,喉咙里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怒吼,又像在诅咒。整块冰壳剧烈颤抖,黑光在冰里乱窜,寒焰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要冲出来!”程雪衣想站起来,手一软又跌坐回去。
我抬手拦她:“别动,你撑不住第二次施法。”
她喘着气,说不出话,手指深深抠进土里。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刚才那一招几乎耗尽了她的本源之力,再强行催动家族至宝,轻则修为大损,重则经脉崩断。可现在没人能替她出手。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药囊——空了。最后一粒赤金沙用完,连颗备用丹都没剩。体内的灵力像干涸的井,连运转一圈都费劲。
但还有洞天钟。
它刚才那一下共鸣,说明裂痕还没彻底坏死。虽然还不能停时间,也不能藏身,但至少还能传点东西出来。
我伸手摸向左耳的小环,指尖刚碰上去,就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流在钟壁游走。裂痕处泛起淡淡的金光,像是有液体在缓缓流动。
它在自愈。
“若你要复苏,”我闭上眼,心里默默说,“那就守好‘静默之约’——不暴露,不暴动,只做该做的事。”
钟轻轻嗡了一声,很轻,像是答应了。
我睁开眼,挥手召来噬金鼠王。
它从一堆灰烬里钻出来,头顶银毛沾着血,背上几根毛都烧卷了,走路还有点跛。但它还是跑到我脚边,仰头看我,耳朵竖得高高的。
“去地底。”我指着那几条旁支根须,“咬断所有岔路,只留主根通路。”
它懂了,尾巴一甩,一头扎进最近的裂缝。
不到十息,地下的血流声变了。原本七股血线同时倒灌,现在只剩下中间那一道还在流动,其余六条全断了。泥土里渗出暗红的血水,很快被蒸干,留下腥臭的痕迹。
血魔的身体猛地一抽!
冰壳裂开一道细缝,寒焰锁链崩断一根。他眼中的光暴涨,一股狂躁的意识波扫了出来——不是冲我,而是直奔昏迷的林岳。
我早防着这一手。
指尖一划,咬破,空中画符。一道淡青色的屏障瞬间成形,罩住林岳和阿箬。那股魔识撞上来,像撞上铜墙,反弹回去。
血魔的眼角裂开,流出黑血。
就在这一刻,凝血树的主根突然剧烈一震。
地面往上拱起一块,接着,一株虚影般的树干破土而出,不高,也就三尺,枝叶稀疏,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厚重感。它的顶端开出一朵血莲,花瓣层层叠叠,缓缓张开,像一张嘴。
然后,它吸了。
没有风,没有声音,可我们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朵花中心爆发出来。
冰层里的黑色心脏猛地一缩,紧接着,“砰”地一声,碎了。
不是炸开,是化作无数黑血颗粒,被那股力量拉扯着,穿过冰层,穿过空气,全都灌进了凝血树的根系。
血魔最后的眼神凝固了。
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茫然。
就像一个人拼了一辈子,终于爬到了山顶,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身体开始瓦解,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一层层剥落,变成粉末状的黑血,随风散开。冰壳失去支撑,轰然倒塌,碎成十几块,上面的寒焰锁链一根根熄灭。
只有那颗心脏的位置,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黑光,在风中摇晃,像快要熄灭的灯芯。
凝血树的虚影轻轻晃了晃,仿佛叹了口气。
接着,它慢慢沉回地底,根须缩进裂缝,地面恢复平静,只剩那块焦石板歪在那里,裂得更深了。
我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勉强用手撑住地面,才没倒下。
耳边,洞天钟的小环轻轻一震。
裂纹处的金光更亮了些,像是有液态的光在流动。那股暖意顺着耳骨蔓延进来,一点点修复我断裂的经络。
它在恢复。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血已经干了,可指节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伤,是因为刚才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那棵树的意志——它不是工具,也不是药引,它有自己的选择。
它选择了帮我。
程雪衣慢慢挪了过来,坐到我身边,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块碎冰。
“它真的死了?”她问。
“本源没了。”我摇头,“只剩一点残念,翻不起浪。”
她点点头,轻轻擦了下镜面的霜。
阿箬那边传来一声低呼。
我转头,看见她正把林岳的手放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抹了把脸。她的眼眶红了,但没哭出声。她的手指还是黑的,可颜色没再扩散。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阵眼边上。
脚下的土地已经不再跳动,可我能感觉到,下面还有东西在生长。那棵树没走,它只是退回去了。
它在等。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耳的小环。
钟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回应。
远处,风卷起一片灰烬,打着旋儿飞过废墟。
阿箬突然抬头,看向我:“树……还会醒吗?”
我没回答。
就在这时,地面最深的那条裂缝里,渗出一滴暗红的液体。
它缓缓爬上焦石板的边缘,像在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