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黑市广场的高台前已经挤满了人。
我站在人群最外边,灰青色的道袍贴在身上,风吹过时袖口轻轻晃动。左耳上的青铜小环微微发烫,像是身体里那座洞天钟在轻轻震动。昨晚炉火熄灭前的画面还留在脑海里,但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悄悄把手伸进怀里,确认玉瓶还在。瓶身冰凉,里面的药丸安静地躺着,像一块凝固的血块。腰带上挂着鲁班七世给我做的身份铭牌,铜片压着粗布,磨得皮肤有点痒。他做得太真了,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陈玄真的是个普通人,会怕、会痛、会死。
我往前走了一步。
守卫没拦我。他们大概以为我会求饶,会哭着喊冤,甚至跪下磕头。可我只是低着头,走到监察阵边缘时脚步都没停。气息沉在丹田,伪装成炼气初期的虚弱状态。阵纹闪了两下,没有报警。
高台上,黑市管事赵坤正背着手来回走。他今天穿了件墨绿锦袍,袖口沾着一点赤红色的沙土,看起来像是刚从地底挖出来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我认得那种颜色——和洞天钟里噬金鼠排出来的赤血土一模一样。
“你来了。”他看见我上来,嘴角扬起,“我还以为你要逃。”
我没说话,从怀里掏出玉瓶,当着所有人的面拧开盖子。
台下顿时乱了起来。有人喊:“别吃!那是毒!”也有人说:“装什么清白?你自己配的毒,自己不敢尝?”
赵坤冷笑:“怎么,想拿假药蒙混过关?”
我抬眼看着他,终于开口:“你敢当众吃下这颗丹,证明自己清白吗?”
他脸色一僵,随即大笑:“荒唐!我是执法者,岂能以身试险?倒是你,要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验毒?”
我点点头,像是被逼到绝路的人,手指微微发抖地倒出那颗暗红的药丸。
万众瞩目之下,我仰头吞了下去。
药丸滑进喉咙的瞬间,体内的机关立刻启动。血脉封闭,心跳归零,灵力全部退入洞天钟内,只剩一丝神念藏在钟壁深处,靠着凝血树的根系维持最后一丝生机波动。
三息后,鼻血缓缓流出,嘴角溢出黑色泡沫。我双眼翻白,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后脑撞上青石板,发出一声闷响。
人群炸开了锅。
“他真吃了?” “快看!七窍流血了!” “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赵坤俯身查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向台角那位一直闭目的筑基修士。
那人缓缓起身,衣袍无风自动。他是南岭散修联盟的执事,姓周,在圈子里很有威望。此刻他走到我“尸体”旁,手掌悬空,一道灵识如寒刃扫过我的身体。
我躺在地上,意识却在洞天钟里睁开了眼睛。
那具假尸是鲁班七世亲手做的。幻形土遇冷变硬,内部金属丝精准控制呼吸起伏,连血液凝固的过程都能模拟。我的一滴精血落在眉心,让五官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连左耳的小环都被复刻得丝毫不差。
灵识第一遍扫过,停顿。 第二遍,深入五脏六腑。 第三遍,探入骨髓。
时间仿佛变得特别慢。
终于,周执事收回手,沉声道:“生机断绝,确已毙命。”
四个字落下,全场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死了?真的死了?” “一个炼丹师,就这么完了?” “活该!谁让他卖毒丹!”
赵坤松了口气,弯腰就要去捡玉瓶当证据。就在这时,东侧人群突然分开。
程雪衣跃上高台,白衣如雪,指尖凝聚一道灵光,直指赵坤眉心:“你当众逼人服毒致死,是不是万毒魔宫的人?!”
声音清亮,穿透嘈杂。
赵坤猛地抬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依法办事!”
“依法?”程雪衣冷笑,“监察阵录下了全过程——你不给人申辩机会,直接定罪;他提出互验,你却拒绝。现在人死了,你就是凶手!”
台下有人开始质疑:“对啊,凭什么他说有毒就有毒?” “刚才那丹……会不会是他自己动的手脚?” “说不定是栽赃!”
守卫想维持秩序,但怒火已经被点燃。人群推搡着涌向高台,几个散修跳上来要抢尸体查验。混乱中,一名护卫拔刀指向程雪衣,却被三人合力按住手臂。
场面彻底失控。
而就在这一刻,我藏在钟内的神念轻轻一动。
“噬金鼠,出发。”
话音刚落,几只指甲大小的银背小老鼠从我袖口缝隙钻出,顺着“尸体”的衣角滑落,悄无声息地钻进地缝。它们不会引人注意——这些小家伙本就是洞天钟养出来的灵物,擅长挖洞穿墙,目标明确:直奔黑市地牢。
我知道那里关着三个昨夜被抓的散修,其中一人亲眼见过赵坤收下血魔丹。只要把人救出来,真相就能撕开一道口子。
高台上,赵坤已被逼到角落。他冲守卫吼:“把尸体拖下去!封存待查!”
立刻有两人上前,架起我的“尸体”就往台后走。
他们把我放进一辆封闭的运尸车,车厢底部铺着粗糙的麻布。车门一关,四周陷入黑暗。
但我并没有离开广场。
洞天钟仍与这片土地相连,噬金鼠的行进路线清晰可感。它们正在地下十丈处穿行,避开巡逻法阵,沿着排水沟悄悄前进。再过一会儿,就会抵达地牢外墙。
突然,车身轻轻震动。
有人上了车顶。接着,一片符纸从缝隙飘落,在空中化作一道极轻的声音:“接应点设在西巷井口,一刻钟后开启信道。”
是程雪衣留下的传讯符。
我依旧闭着眼,神念沉在钟心。外面吵成一片,骂声、哭声、脚步声混在一起。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是那些正在啃咬石墙的小家伙们,已经触到了第一道铁栅。
车轮开始滚动,碾过坑洼的石路。每一次颠簸,假尸的关节都会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这是鲁班七世设计的最后一道保险——如果有人中途开箱检查,机关还能让胸口微微起伏半柱香的时间。
可我不需要那么久。
真正的反击,从来不在台上,而在地下。
噬金鼠的利齿,已经切入了岩石。
墙体,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