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边的机关灯一闪一闪,灵石的光落在鲁班七世的手背上,像撒了一层细碎的星子。他低着头,手指灵巧地把一根青铜丝压进阵纹里。随着“咔”一声轻响,整圈纹路微微亮起,像是被唤醒的锁链,一圈圈闭合起来。
我站在凝血树旁,指尖还留着刚才那撮赤红沙土的触感。它不烫也不冷,却沉甸甸的,仿佛有心跳一样,一下一下往我心里撞。
阿箬依旧坐在药区角落,怀里抱着那本残破的古卷,目光停在一页焦黑的边缘。她的手指在抖,不是害怕,而是用力掐着纸角才勉强稳住。她太想看清了。
“你再看一遍。”我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这字迹……是你哥哥写的吗?”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页纸翻了个面,对着树影透下的微光慢慢挪动。当光线穿过纸背时,原本空白的地方忽然浮现出几行淡墨小字:“蚀骨花需配赤血土,方可定毒三日不散。”
她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是他写的。”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这是他被赶出药庐前三天,在后间偷偷记下的。那天他回来脸色很差,说有人翻过他的笔记……但他没说是谁。”
我接过那页纸,指腹轻轻摩挲着“赤血土”三个字。笔画有力,收尾那一钩特别急,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这不是抄书,是一个人在慌乱中留下的痕迹。
正想再仔细看看,岩壁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不是风吹,也不是水滴。是那种细细密密、持续不断的啃咬声,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磨穿石头。
“又是噬金鼠。”鲁班七世皱眉放下工具盘,起身走过去,“最近这群家伙疯了,连钟壁基座都啃,根本不挑了。”
我也跟过去蹲下。裂缝不大,只能伸进两根手指。刚靠近,一股淡淡的土腥味飘出来——不是普通的石粉味,更沉,还带着一丝铁锈般的涩意。
我伸手进去掏了掏,摸出一小撮沙状物。颜色暗红,颗粒细腻,在掌心摊开时,竟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就是这个。”我把沙土递给他,“刚从里面排出来的。”
鲁班七世接过去一看,眉头立刻皱紧:“这颜色不对。噬金鼠吃的是钟内的岩石,按理该是灰白或青黑色,哪来的红?”
我没吭声,从腰间取出一滴灵泉水,轻轻滴在沙土上。
水珠刚碰上沙粒,水面立刻荡开一圈淡紫色的涟漪,像墨汁晕染开来,慢慢形成蛛网一样的纹路。
阿箬猛地站起来,快步走来:“这是‘显毒纹’!《百毒经》里提过,只有赤血土遇水才会这样!当年药王谷验毒方真假,就用这一招!”
我盯着那圈紫纹,脑子里开始拼凑线索。
蚀骨花极不稳定,必须用辅材固定毒性;寒髓液产自极北,南疆根本不可能有;但赤血土不同——它是南疆毒窟特有的地脉沉积物,传说埋在千年毒尸之下,受怨气滋养而成。
血手丹王根本没用寒髓液。
他用的是赤血土。
而这种土,外界百年未现,连记载都残缺。可现在,它不仅出现在栽赃我的毒方里,还被一群噬金鼠从钟内岩层里啃了出来。
“这地方有问题。”鲁班七世盯着岩缝,语气严肃,“这些鼠以前只吃金属,从不碰石头。而且它们的排泄物一向无色无味,怎么会变红?”
我抬手示意他别动,缓缓释放神识探入洞天钟深处。
钟体运转正常,灵气循环顺畅,土壤湿润,草木生长有序。可当我将感知延伸到地下三尺,却发现一片异常区域——那里有一条隐秘的矿脉分支,呈放射状蔓延,中心正是噬金鼠聚集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那片岩层中有一种极微弱的灵性波动,频率和赤血土完全一致。
“不是它们主动去啃。”我收回神识,“是下面的东西在吸引它们。”
阿箬蹲下来,小心翼翼扒开裂缝周围的碎石。泥土拨开后,露出一小块裸露的岩面——表面布满细密的小孔,像是被无数张嘴同时咬过,而孔隙边缘,正渗出微量红色粉末。
她伸手碰了碰,指尖沾上一点红尘。
“这不是普通的啃噬。”她低声说,“你看这些孔道的方向……是有规律的。像是按照某种路线在挖。”
鲁班七世眯起眼:“你是说,它们在挖通道?”
“不。”我盯着那片红斑,“是在找东西。或者,被什么东西引着去找。”
我们三人一时都没说话。
外面的人都以为我死了,药庐被封,通缉令贴满了城门。他们设局让我背锅,等我出现澄清。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线索不在外面,而在钟内。
一个早已失传的毒方,一段被刻意隐藏的笔迹,再加上一群反常的噬金鼠,和一条不该存在的赤血矿脉。
这绝不是巧合。
我重新展开那页残纸,放在凝血树下。灵光照透纸背,除了正面浮现的字迹,背面也渐渐显出些异样——有几道极浅的刻痕,像是曾被利器刮过,又被强行抹平。
我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发现那些痕迹排列成半弧形,末端断裂,明显是从某处撕掉了一部分。
“少了一半。”我说。
阿箬凑近看:“背面原本还有内容?”
“不止。”我指着撕口的纤维走向,“撕得很急,边缘不齐,说明是临时扯下来的。而且……”我顿了顿,“留下这页的人,故意让剩下的部分能被灵光激发显形。他知道会有人来查,所以留下了线索。”
她眼神一颤:“你是说……我哥哥?”
“不一定是他亲手留的。”我摇头,“但他写的这些东西,被人分开了。一半放在这里,另一半……可能已经在别人手里。”
鲁班七世冷笑:“所以对方算准你会查《百毒经》,也知道阿箬认得出笔迹。这一招既是试探,也是钓鱼。”
“目的不只是让我发现毒方。”我慢慢站起身,“是让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阿箬抱着残卷的手收紧了些:“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初害他被逐的,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
我没有回答。
但心里已经清楚。
她哥哥不是研究失败,是成果被人拿走了。
而那人,不但知道赤血土的存在,还能搞到实物,甚至能在钟内埋下矿脉——除非,他对洞天钟的构造,也非常熟悉。
我转身走向钟壁边缘,那里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藏身避祸,非灭世之器”。碑面古朴,看不出异样。
可就在三天前,我明明看到碑底闪过一道红痕。
现在想来,那不是错觉。
是某种标记,被激活了。
“鲁班。”我停下脚步,“你之前说要换青铜丝加固阵纹,换了没有?”
他回头:“换了两圈,还剩东南角没接。”
“现在就接完。”我说,“所有接口加三重缠绕,再用凝血树脂封死。”
他看了我一眼,没多问,立刻动手。
阿箬抱着残卷走回药区,坐下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但她没停下,翻开另一页继续查。
我站在灵湖边,掌心摊开那撮赤红沙土。
它静静地躺着,像一块冷却的炭。
远处,鲁班七世的工具盘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青铜丝一圈圈缠上石碑基座,最后一节接口被树脂封住的刹那,整片阵纹忽地亮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
湖面倒映着穹顶的光,波纹轻轻晃。
我的手指慢慢收拢,将沙土紧紧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