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外边的清晨。
陆凡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一夜未动。
他依旧没能调动起有效的灵气,金丹的裂痕如同凝固的焦黑大地,但精神上的疲惫似乎缓解了一丝。
至少,单纯的呼吸不会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了。
房门被推开,浓郁的香气先于人而至。
今天的幽韵,换回了那身标志性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的暗紫色纱裙,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脸颊两侧的淡紫色魔纹在幽光下流转,平添几分妖异魅惑。
她莲步轻移,刻意让腰肢的摆动幅度比平时更明显一些,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诱惑。
她手中端着一个琉璃盏,里面盛着半碗色泽诡异、散发着淡淡腥甜气的暗红色药液。
“该进补了,我的珍贵样本。”
她声音酥软,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凡,淡金色的眼眸中流转着足以让寻常男性神魂颠倒的光彩。
她刻意将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诱人的曲线,将琉璃盏递到陆凡面前。
“这可是我用血精妖花和蚀魂蟒胆精心调配的,固本培元有奇效……虽然对你这古怪身体未必有用,但总得试试,不是吗?”
她期待看到陆凡的反应。
是警惕?是厌恶?或者,哪怕是一丝被魅魔亲近时本能的局促也好。
陆凡抬起头,目光透过面具,先落在琉璃盏里那碗看着就不像好东西的药液上,然后才移到幽韵那张艳光四射的脸上。
他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她刻意展露的雪白沟壑和妖娆曲线,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在看一碗水或者一块石头。
“哦,谢谢。”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平淡得像在餐厅对服务员说“放桌上就行”。
他甚至没伸手去接,只是抬了抬被缚灵锁禁锢的手腕,示意自己不方便。
“劳驾,放旁边吧,我等下喝。”
幽韵脸上的媚笑僵了一瞬。
就这样?
没有意乱情迷,没有面红耳赤,甚至连一点基本的、对美丽异性的打量和欣赏都没有?
他那眼神,纯粹得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实用价值。
这碗药能不能喝?哦,先放着。
一种微妙的、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像细小的冰刺,轻轻扎了一下幽韵的心。
她习惯了被畏惧、被渴望、被讨好,哪怕是敌人,目光中也总会带着警惕之外的某种情绪。
可在这个戴面具的“残次品”眼里,她引以为傲的魅魔之姿,似乎还不如那碗颜色可疑的药液有吸引力。
她强压下那丝不悦,将琉璃盏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发出略显清脆的“咔哒”声。
她不死心,又靠近一步,几乎贴在床沿,那股甜腻的异香更加浓郁,她俯下身,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的意味:“怎么?怕我下毒?还是说……需要我亲自喂你?”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作势要拂向陆凡面具的边缘,动作暧昧至极。
陆凡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是因为害羞或激动,纯粹是出于对未知接触的警惕和……一点点嫌弃那过于浓烈的香气。
“不用,真不用。
我自己能行。”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你这香味……有点冲鼻子,能不能站远点说话?我有点头晕。”
“……”
幽韵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
冲鼻子?头晕?
她修炼数百年的顶级魅魔体香,辅以秘法催动,足以让化神境以下的修士心神摇曳,此刻竟被评价为“冲鼻子”?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起,却又无处发泄。
她总不能跟一个“残次品”争论自己的魅力值吧?那也太掉价了!
她猛地直起身,拉开距离,胸口微微起伏,淡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愠怒和难以置信。
她死死盯着陆凡那张该死的、毫无特色的灰色面具,仿佛想用目光把它烧穿,看看下面到底是一张怎样迟钝或者……怎样与众不同的脸!
“你!”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语气还是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这人,真是……无趣得很!”
陆凡似乎没察觉她的怒气,反而很认真地回答:“重伤员是这样的,没啥娱乐精神,见谅啊。
这药,真能固本培元?对修复金丹裂痕有帮助吗?”
他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实际问题”上。
幽韵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只关心“疗效”的样子,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那点怒气。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番刻意施展的魅力,简直像是个在对木头抛媚眼的傻子。
她冷哼一声,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而公事公办:“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
喝不喝随你,死了残了,也不过是损失一个样本而已。”
说完,她转身就走,纱裙甩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带着一丝狼狈和赌气的意味。
这次,连脚步声都比来时重了几分。
房门被“砰”地一声带上。
静思阁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那碗暗红色药液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和甜腥气。
陆凡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那碗药,面具下的眉头微挑。
“这主治医师……脾气不太稳定啊。”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点燃导火索的人。
幽韵快步走在回廊上,绝美的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回到那间冰冷的研究室,看着四周那些她视若珍宝的魂灵标本和研究仪器,第一次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那个面具小子……他看她的眼神,彻底勾起了她的好胜心。
她就不信,这世上真有能完全无视她幽韵魅力的雄性!
挫败感与探究欲交织,让她对陆凡的兴趣,陡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她现在不仅想研究他的灵魂和身体,更想撕破他那层该死的、平静无波的外壳,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静思阁内,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淌。
陆凡依旧在尝试沟通那死寂的丹田,过程如同在沙漠中挖掘一口枯井,徒劳而绝望。
四肢上的缚灵锁冰冷沉重,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就在这时,房门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幽韵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风尘和未散尽的戾气。
那身华丽的暗紫色纱裙有些凌乱,脸颊上的魔纹光芒也比平日黯淡躁动,淡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明显的怒火,连周身那甜腻的香气都变得尖锐而混乱,失去了往日的控制。
显然,她在别处遇到了极其不顺心的事情。
她几步走到房间中央,胸口微微起伏,看也没看陆凡,似乎只是需要一个空间来平复躁动的气息。
化神境修士的情绪波动引动了周围的灵气,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带着烦躁与暴戾,让空气都显得粘稠。
静思阁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块。
幽韵站在那儿,胸膛剧烈起伏,周身的低气压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死死盯住床榻上依旧平静的陆凡,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你知道惑心魔殿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不吐不快的开场白。
她根本没指望陆凡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陆凡知不知道。
陆凡抬起眼,透过面具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他现在是个“摆烂”的样本,倾听是他的新“职责”。
“一群……固步自封的老古董!”
幽韵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他们掌管着魅魔一族的魂灵传承,自诩正统,哼,不过是抱着几卷发霉的兽皮典籍,重复着几千年前的陈腐仪式!”
她开始在不大的房间里踱步,纱裙曳地,裙摆因她急促的步伐而翻涌着暗紫色的浪花。
“他们告诉我,魂灵是神圣的,是天地赋予的奥秘,只能感悟,只能沟通,只能小心翼翼地借用!”
她猛地停下,指尖萦绕起一缕细微的、却带着惊人洞察力的神魂之力,那力量在她指尖跳跃,仿佛有生命般,“可他们从未想过,为什么不能解析?为什么不能拆解?为什么不能真正去理解其构成的本质!”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研究者不被理解的激动。
“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一个恐惧的念头是如何在魂灵中诞生的?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究竟储存在哪个角落?不同的情绪,是否由不同的魂灵交织而成?如果能弄懂这些,我们就能真正掌控自己的魂灵,甚至……创造新的魂灵结构!”
她看向陆凡,眼神灼热,却又带着愤懑。
“可他们说什么?说我亵渎灵魂,说我走上了歧途,是魔殿的异端!”
她咬牙切齿,“就因为我用那些验魂台、棱晶探魂仪,去观察、去记录、去分析魂灵最细微的变化,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只会对着古老的图腾冥想!”
“他们害怕了。”
幽韵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害怕我窥见了他们不愿承认的真相魂灵,或许并无他们宣扬的那般神秘不可知,它可能……更像是一种极其精密的……造物。”
她用了陆凡可能听不懂的词,但此刻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们封存了我的研究笔记,禁止我接触核心典籍,派那些所谓的监察使来规劝我,哼,无非是监视和打压!”
她走到墙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石壁,“这次……他们甚至想强行将我带回魔殿,美其名曰引导回归正途,实则就是要将我囚禁起来,磨灭我的异端思想!”
她猛地转身,看向陆凡,眼神复杂,既有对魔殿的愤怒,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身处困境的烦躁。
“他们根本不明白!魂灵之道的未来,绝不在于故步自封!只有解析,只有理解,才能超越极限!像他们那样一味地强调感悟和禁忌,魅魔一族永远只能玩弄些肤浅的魅惑之术,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灵魂至高殿堂!”
她像是在对陆凡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呐喊。
这些压抑在心底的话,或许因为她此刻情绪的失控,或许因为陆凡这个“非我族类”且看似毫无威胁的“听众”身份,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说完这一大通,她胸口依旧起伏,但那股暴戾的气息似乎宣泄掉了一些。
她看着沉默的陆凡,自嘲地笑了笑。
“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一个来历不明、半死不活的人类,又能明白什么?”
她甩了甩头,似乎想将烦心事抛开,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陆凡这个“珍贵的样本”上。
但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里,除了研究者的探究欲,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同是“异类”的微妙共鸣,尽管她绝不会承认。
“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了部分冷静,但比之前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真实的不耐,“你只需要好好待着,别给我添乱就行。
我的麻烦,我自己会解决。”
幽韵发泄完,胸中的郁气似乎散去少许,但眼神依旧冰冷。
她瞥了陆凡一眼,正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些许挫败的“样本”身边。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却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
“或许……我能帮你。”
幽韵脚步一顿,猛地转身,淡金色的眸子锐利地盯住陆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脸上瞬间浮现出玩味的、带着浓浓讥讽的笑容。
“帮我?”
她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事情,缓步走回床榻边,微微俯身,几乎与陆凡脸对脸,甜腻的香气再次压迫而来,“告诉我,一个修为尽废、戴着镣铐、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囚徒,一个我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或者随时可以剖开研究的样本,你拿什么帮我?用你这张能气死人的嘴吗?”
陆凡迎着她的目光,面具下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
“我的身体是动不了,但我的脑子……或者说,我残存的一些记忆,或许对你有点用。”
“记忆?”幽韵挑眉,不置可否。
“你研究的重点是魂灵,是解析其结构,对吧?”
陆凡缓缓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巧了,我对阵法有些了解,尤其是……一些偏门的,可能涉及神魂层面的阵法结构。”
幽韵眼中的讥讽稍减,多了几分审视。
“阵法?呵,四象星上阵法大师虽不多,但我惑心魔殿传承的魂阵亦不在少数。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能懂什么?”
“我懂的可能不太一样。”陆凡说着,艰难地抬起被缚灵锁禁锢的右手手腕。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力凝聚着什么。
幽韵冷眼旁观,她不信陆凡此刻还能调动丝毫灵力。
然而,下一刻,她淡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她感知到,陆凡指尖,竟然极其艰难、微弱地,牵引出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
那灵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就是这丝微弱灵气,在陆凡指尖,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其繁复古奥的方式,于虚空中缓缓勾勒起来。
动作缓慢、滞涩,充满了痛苦感,但每一笔落下,都隐隐引动了周围空间极其细微的涟漪,尤其是……针对神魂层面的涟漪!
第一个,是一个极其精简,却仿佛直指神魂稳固本源的微型结构,线条简单,却蕴含着一种“定”的韵味。
第二个,结构稍显复杂,像是一个微缩的螺旋,似乎能放大某种特定的神魂波动。
第三个,只是一个残缺的起始符文,但那个起手式,就让幽韵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悸,那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涉及魂灵深层共鸣的法则轨迹!
虽然只是几个呼吸间勾勒出的、残缺不全且微弱到极致的虚影,甚至无法形成有效阵法,但其展现出的思路、角度,以及对魂灵法则的理解深度,与她所知的任何魂阵流派都截然不同!
那不是技巧的堆砌,更像是一种……直指本质的构建理念!
幽韵脸上的玩味和讥讽彻底消失了。
她死死盯着陆凡那因为耗尽力气而微微颤抖、最终散去的灵气指尖,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奇异波动,淡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震惊!
这绝不是普通的阵法知识!这甚至可能……超越了“惑心魔殿”最高典籍的记载!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凡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样本”、“玩具”之类的标签瞬间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同类”,甚至可能是“宝藏”的灼热光芒。
一个修为尽失、身体被禁锢的人,竟然能凭借残存的记忆,展示出如此高深、如此独特的魂阵理念!
他之前说什么“科学”、“能量守恒”……难道并不是胡言乱语?
幽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但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陆凡放下颤抖的手,靠在床榻上,喘息着,显得更加虚弱,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忘了。
可能被打坏脑子前,碰巧学过点吧。
怎么样,幽韵大人,现在觉得……我这个残次品,有没有资格,暂时当个……副手?”
幽韵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陆凡,目光闪烁不定。
良久,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全新的、带着极致兴趣和算计的弧度。
“副手?”她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拂过陆凡手腕上冰冷的缚灵锁,“或许吧。
但首先,你得先证明,你这些记忆,不是空中楼阁。”
她话虽如此,但眼神已经明确表示:这个“样本”的价值,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合作,似乎成了一个新的、更有趣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