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浓雾中又行驶了不知多久,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寒意。杜明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目光时不时扫过车窗——那张写着“雾浓时,勿开窗”的纸条被他折成了小块,塞进了裤兜,纸面粗糙的触感像砂纸一样,磨得他皮肤发紧。
穿工装的男人靠着过道坐下,双手始终没离开过搭在腿上的劳保服,眼神像鹰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车厢。医生则重新打开了笔记本,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时写着写着会突然停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纸面,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穿校服的男生把手机塞回了口袋,双手抱在胸前,头埋得很低,只有肩膀偶尔微微颤抖。
那个抱着布偶的女人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怀里的布偶被按得变了形,露出的黑洞洞眼窝对着斜前方的小孩。小孩是跟着老人一起上车的,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此刻正蜷在座位角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车厢顶的吊灯。
“哐当——哐当——”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像是列车在加速,又像是遇到了不平的路段。车厢里的灯光开始莫名地闪烁,明灭不定的光线在人们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原本就压抑的氛围更添了几分诡异。
“怎么回事?灯坏了?”邻座的大叔嘟囔了一句,伸手拍了拍头顶的灯罩,灯光晃了晃,非但没稳定,反而闪烁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笑声打破了沉寂。
那笑声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刺进每个人的耳膜。杜明猛地循声望去——声音是从那个女人怀里的布偶嘴里发出来的!
布偶的嘴角被缝成上扬的弧度,此刻在闪烁的灯光下,那弧度仿佛活了过来,配合着那阵笑声,显得格外阴森。女人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呆滞地抱着布偶,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布偶后背的破洞。
“笑……笑了!那东西笑了!”后排有人发出惊恐的低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穿工装的男人猛地站起身,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布偶,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医生也合上了笔记本,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女人和她怀里的布偶。
就在这诡异的笑声里,一直沉默的小孩突然抬起了头。他的脸色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小手指着车厢最后排的角落,声音又细又尖,像指甲划过玻璃:“那里……那里有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投向他指的方向。
车厢角落一片漆黑,只有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工具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灯光闪烁着,工具箱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哪……哪有人啊?”穿校服的男生声音发颤,他离那个角落最近,吓得往旁边挪了挪。
“就在那里!穿着黑衣服,站着不动!”小孩执拗地指着,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映着灯光的碎片,显得格外吓人。
杜明的心跳得飞快,他死死盯着那个角落,试图从黑暗里找出点什么。可无论他怎么看,那里都只有冰冷的铁皮工具箱,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越来越浓的恐惧。
“这孩子是不是看错了?”邻座的大叔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哪有什么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穿工装的男人突然低喝一声:“别掉以轻心!刚才的纸条是真的,这孩子说不定也没看错!”他转向杜明和穿校服的男生,“我们去看看!”
杜明点点头,强压下心里的恐惧,跟着他往车厢后排走。穿校服的男生犹豫了一下,也咬着牙跟了上来。医生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在女人、小孩和那个角落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紧锁。
三人走到角落,穿工装的男人捡起旁边的一根拖把,小心翼翼地捅了捅那个铁皮工具箱。箱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里面似乎是空的。他又用拖把撩开工具箱后面的阴影,那里只有冰冷的车厢壁,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没人啊。”穿校服的男生松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杜明却没放松警惕,他的目光扫过角落的每一寸地方,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卫生间门上。卫生间的门是磨砂玻璃的,此刻关得严严实实,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什么都看不清。
“要不要看看里面?”他低声问。
穿工装的男人点点头,示意他去开门。杜明深吸一口气,握住冰凉的门把手,轻轻一拧——门没锁,应手而开。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灯光也在闪烁,镜子上布满了水雾,模糊不清。穿工装的男人走进来,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
“看来真是那孩子看错了。”他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解。
杜明的目光落在镜子上,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片模糊的水雾后面藏着什么。他走过去,伸出手,想擦掉镜子上的水雾。手指刚碰到冰凉的玻璃,他突然注意到镜子边缘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之前那张泛黄的纸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抽了出来。穿工装的男人和穿校服的男生立刻凑了过来。
杜明展开纸条,上面同样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字迹同样有些模糊:
“听到玩偶笑,需闭眼十秒。”
又是一条规则!
杜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车厢前排——那个女人怀里的布偶还在笑!虽然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车厢里,那笑声像鬼魅一样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
“快!大家快闭眼!”杜明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回跑。
穿工装的男人和穿校服的男生也反应过来,跟着他往回冲,一边跑一边大喊:“闭眼!所有人都闭眼!快!”
车厢里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到他们焦急的样子,又想起刚才那张纸条,虽然疑惑,但恐惧压倒了一切,纷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杜明也紧紧闭上了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就在他数到第七秒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在车厢里炸开!
那惨叫声短促而绝望,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一样,听得人头皮发麻。杜明的身体猛地一僵,差点控制不住睁开眼睛,但他死死咬着牙,继续数着:八,九,十!
数到十的瞬间,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一直坐在窗边的老人不见了!
他原本坐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那根枣木拐杖孤零零地倒在地上。而在座位下方的地板上,有一滩水渍,散发着冰冷的湿气,水渍边缘还残留着几缕花白的头发。
刚才的惨叫声,显然是老人发出的!
“老……老人呢?”穿校服的男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那滩水……”有人指着地板,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他是不是……变成水了?”
车厢里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尖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人们看着那滩水渍,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纷纷往远离那个座位的方向缩去。
“够了!”医生突然大喝一声,他的脸色也很难看,但还是强作镇定,“都别慌!这肯定是人为的恶作剧!有人故意把老人弄走了,还弄了这滩水来吓唬人!”
“恶作剧?谁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一个大活人弄走,还只留下一滩水?”穿工装的男人怒视着他,“你是不是想故意误导大家?”
“我只是在理性分析。”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神冰冷地回视他,“倒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可疑。你说你听到了异响,却没看到蛇;现在老人不见了,你又第一个冲到角落去‘检查’,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趁机搞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穿工装男人的裤腿:“还有你这裤脚上的泥,看起来很新鲜,不像是上山干活蹭的,倒像是刚在什么潮湿的地方拖过——比如,拖走一个人的时候。”
“你胡说八道什么!”穿工装的男人气得脸色涨红,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我看你才不对劲!从上车开始就装模作样,现在出了事就想往我身上推?”
“放开我!”医生挣扎着,脸色因愤怒而扭曲,“大家看看他的样子!恼羞成怒了!我看他就是想掩盖自己的罪行!”
两人扭打在一起,车厢里的人们吓得纷纷躲闪,场面一片混乱。杜明想上前拉开他们,目光却无意中扫过穿校服的男生。
他看到那个男生正背对着所有人,一只手悄悄伸进校服口袋,手指紧张地蜷缩着,似乎在藏什么东西。刚才从卫生间镜子后找到的那张纸条,明明被杜明拿在手里,可男生的动作,却像是藏了另一张纸!
杜明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假装去拉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着男生。男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身体僵了一下,藏在口袋里的手攥得更紧了,肩膀也微微耸起,像是在防备什么。
刚才在卫生间,他们三个人一起找到的纸条,男生也看到了内容。他现在藏起来的,会是什么?是第三条规则吗?他为什么要藏起来?
一瞬间,无数个疑问涌上杜明的心头。他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医生和穿工装的男人,看着瑟瑟发抖的其他乘客,看着依旧抱着布偶、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的女人,看着那个眼神诡异、声称看到“黑衣人”的小孩,再看看那个悄悄藏起纸条的男生……
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每个人看起来都疑点重重,每个人似乎都隐藏着秘密。那张写着规则的纸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猜忌、恐惧和敌意。
杜明握紧了手里的第二条规则纸条,纸张的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他知道,老人的消失不是结束,而是更可怕的开始。那条“听到玩偶笑,需闭眼十秒”的规则,用一条人命证明了它的真实性——违反规则的后果,就是死亡,而且是如此诡异的死亡。
而那个藏起纸条的男生,他的举动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窗外的雾气依旧浓得化不开,车厢里的灯光还在诡异地闪烁。杜明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切,只觉得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趟永夜列车,不仅仅是被浓雾和未知的危险包围,更被人心的诡谲和猜忌笼罩。他们二十三人(现在是二十二人了),就像困在蛛网上的猎物,不仅要面对来自外部的威胁,还要提防身边的“同伴”。
他不知道下一条规则会是什么,也不知道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他只知道,从现在起,他必须更加警惕,不仅要遵守那些诡异的规则,还要看清身边每个人的真面目。
因为在这场生死游戏里,最可怕的或许不是窗外的森蟒,也不是那些冰冷的规则,而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叵测的人心。
杜明的目光再次落在穿校服的男生身上,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了。
那口袋里的纸条,到底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