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的凌晨三点,老宅的挂钟突然敲响了。
沉闷的钟声穿透墙壁,在每个房间里回荡,像是某种仪式的开端。杜明猛地从床上坐起,背包早已收拾妥当放在脚边,铜镜碎片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红光,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走廊里传来木板断裂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储藏室里挤出来。他抓起背包背在肩上,手指摸到口袋里的铜制怀表链——这是他从父亲床板下找到的另一截表链,或许能派上用场。
按照计划,他应该在清晨六点,也就是镜影最虚弱的时候,和父亲在客厅汇合,用铜镜碎片和桐油制造屏障,趁机冲出大门。可现在,离六点还有三个小时,老宅里的动静已经超出了预想。
“砰!”
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父亲压抑的痛呼。杜明的心脏骤然收紧,他冲到门边,耳朵紧紧贴着门板。
“别……别碰它……”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布料撕裂的声响,“阿明……快走……别管我……”
然后是母亲的笑声,尖锐而冰冷,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他跑不掉的,就像你跑不掉一样……你们都是铜养出来的,生来就是养料……”
杜明的指尖在门把手上颤抖。他知道父亲被缠住了,按照那个“祭品”的计划,父亲此刻应该正用自己拖住镜影,为他争取时间。可他做不到——至少不能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向那个被安排好的结局。
他想起祖父卡片上的话:“当所有镜子都照不出你的影子时,跟着铜的反光走。”
现在,是验证这句话的时候了。
杜明从背包里掏出铜镜碎片,借着红光看向碎片表面——里面没有他的倒影,只有一片翻滚的黑暗,像融化的墨汁。
时机到了。
他拧开门锁,闪身冲进走廊。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惨烈。父亲倒在走廊中间,灰色羊毛衫被撕扯成碎片,黑色的卷发像绳索一样缠绕着他的四肢,深深勒进皮肉里。母亲的身影悬浮在他上方,身体已经完全变成半透明的黑色,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刺眼,正低头“看”着父亲。
听到开门声,母亲猛地转过头,卷发瞬间朝着杜明袭来!
“就是现在!”父亲突然嘶吼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一只手臂,将手里的铜粉狠狠撒向母亲!
铜粉接触到黑色卷发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冒出阵阵白烟。母亲发出凄厉的尖叫,身影剧烈地晃动起来,卷发暂时缩回,露出后面的空隙。
“后院!去后院!”父亲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却死死盯着杜明,“墙……墙后面有通道……”
杜明没有犹豫,转身冲向楼梯。他跑过客厅时,看到大门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堵模糊的肉墙,无数只手在墙面上蠕动,和他之前看到的幻象一模一样——所谓的大门,果然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后院的门被铁链锁着,锈迹斑斑。杜明从背包里掏出那截铜制怀表链,试着插进锁孔。表链比锁孔细了许多,却在接触到铁锈的瞬间,发出了轻微的电流声,铁链上的铁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
“咔哒。”
锁开了。
推开后院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后院的地面上长满了齐腰的杂草,角落里堆着废弃的砖瓦,正中央那堵封死的墙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杜明冲到墙前,用手抚摸着砖块。砖块的缝隙里塞着干枯的稻草,他抠出稻草,发现其中一块砖是松动的。他用力一推,砖块应声而落,露出后面的黑洞洞的通道。
通道里弥漫着浓重的铜锈味。杜明打开手电筒,光柱照亮了前方狭窄的台阶,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处。他回头看向老宅的方向,二楼的窗户里透出红光,伴随着母亲越来越凄厉的尖叫和父亲模糊的嘶吼,显然父亲还在拼死拖延。
他深吸一口气,钻进了通道。
通道比想象中长,台阶湿滑,布满了青苔。杜明扶着墙壁往下走,手指触到墙壁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是符咒,和铜镜边缘、避雷针上的符咒一模一样,显然这是祖父早就挖好的逃生通道。
走了大约百十米,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杜明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了通道的出口——那是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圆形洞口,外面传来了清晨的鸟鸣声。
他爬出洞口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洞口位于老宅后方的一片树林里,透过树枝的缝隙,能看到老宅的屋顶。就在他爬出洞口的瞬间,老宅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紧接着,那栋矗立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砖墙、屋顶、门窗……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的纸片,最终化作一片模糊的黑色黏液,渗入地下,只留下一片平整的空地,仿佛从未有过建筑。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了。
父亲……没能出来。
他站在树林里,看着那片空地渐渐长出青草,仿佛被大地彻底吞噬。晨风吹过,带着清新的空气,吹散了最后一丝铜锈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镜碎片,碎片已经变得冰冷,不再发光,表面映出了他自己的影子——清晰,真实,不再有任何扭曲。
他自由了。
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杜明转身离开树林,沿着小路往前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是他在老宅里从未感受过的温度。他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公路,远处有汽车驶过的声音。
他拦了一辆路过的货车,司机是个憨厚的中年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递给他一瓶水和两个馒头。
“小伙子,你从哪儿来啊?”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前面就是镇上了,再往前就是县城,你要去哪儿?”
杜明咬着馒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经历。
“我……我从老宅子来。”他低声说。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说的是山后面那栋老杜家的宅子吧?那宅子早就没人住了,听说几十年前就塌了,还闹鬼呢。”
杜明的手猛地一顿。
“塌了?”
“是啊,”司机点点头,“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那宅子邪乎得很,住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塌了,连地基都找不到,怪得很。”
杜明看着窗外升起的朝阳,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温暖而耀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光洁如初,没有红痕,也没有黑色的丝线。
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或许,所谓的“祭品”,从来都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为了彻底毁掉老宅和镜影,让他能真正自由地离开。
货车驶入小镇时,杜明看到了路边的日历牌,上面清晰地印着:六月一日。
他终于逃离了那个被规则束缚的牢笼,逃离了那些扭曲的镜影和崩坏的记忆。虽然代价惨重,但他活了下来,像祖父希望的那样,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了出来。
杜明从背包里掏出那张手绘平面图和祖父的卡片,撕成了碎片,扔出了窗外。碎片被风吹散,落在清晨的阳光里,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那些镜影是否真的彻底消失。但他知道,从走出通道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卧室里、只能遵守规则的杜明了。
他自由了。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暖意。杜明闭上眼睛,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锁门的黄昏已经过去,迎接他的,是崭新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