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蛇,在琉璃瓶底蜿蜒,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禁忌的苏醒。
沈流苏的目光在那裂纹上停留了不足一息,心却沉入了万丈寒潭。
凤座!
幽冥女王的目标,竟真的是那个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
她不能再等了。
“阿念,”她声音里的温度降至冰点,“备车,我要立刻面圣。”
夜色深重,御书房灯火通明。
萧玦刚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正用指节揉着发紧的眉心。
王忠躬身进来,低声道:“陛下,香察司沈主使宫外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萧玦的动作一顿,黑眸中划过一丝锐光。
这个时辰,沈流苏绝不会为小事而来。
他沉声道:“宣。”
沈流苏踏入殿内,未行全礼便开门见山:“启禀陛下,臣请旨入天听殿,勘验皇陵旧档。”
天听殿,是帝王日常理政之所,亦是先帝龙体停灵七日之地,殿内西侧的佛堂,更是供奉着历代帝后牌位,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萧玦的眼神瞬间变得审视而危险:“理由。”
“为查案。”沈流苏抬起头,目光坦然无畏,“臣在审讯幽冥教香尸时,发现一条线索,指向一桩尘封十年的皇陵文献失窃案。所有线索的终点,都指向天听殿内一处本不该存在的香脉异常。臣需要实地勘验,以辨真伪。”
她的话半真半假,却精准地踩在了萧玦最敏感的神经上。
皇陵,幽冥教,天听殿,任何一个词都足以让他彻夜难眠。
他沉默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独有的压迫感:“朕允你进去。但只许带两名随从,时限一个时辰。王忠会全程在殿外守候。”
“谢陛下!”沈流苏心中巨石落地,叩首领旨。
一刻钟后,天听殿厚重的殿门在沈流苏面前缓缓开启。
她带着化名“阿书”的阿念,以及一名伪装成书吏的心腹校尉,踏入了这座大晏王朝的权力心脏。
殿内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陈年书卷混合的独特气息。
沈流苏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西侧佛堂档案室,做出翻阅典籍的姿态。
而她的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捻开一个精致的锦囊。
极细的金色粉末,如雾般从她指缝间洒落,无声无息地融入地面。
这是“嗅金粉”,沈家秘药,能与地底深处逸散出的微弱湿气和香气产生反应,追踪香脉的流动轨迹。
她假意踱步,目光看似在书架上逡巡,实则紧盯着地面。
阿念与那名校尉则心领神会地挡在她身前,制造出整理卷宗的假象。
果然,在佛堂西侧一尊巨大的铜鹤香炉旁,金粉所及之处,地面砖缝间竟泛起一圈圈极其微弱的淡蓝色光晕。
那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顺着墙根蜿蜒而下,最终消失在一片看似完整的实心地基处。
沈流苏的心猛地一跳。
此处是承重墙,地基应是实心夯土,绝不可能有空气对流!
几乎是同一时刻,殿外的王忠快步走到角落,将一张字条塞给了负责外围警戒的香察司校尉,示意他立刻送回香语阁。
字条上,是王忠连日监视的惊人发现。
皇后近来行为怪异,每至子时,必会屏退所有宫人,独自在凤仪宫的佛堂静坐。
她不点灯,只燃一支无名怪香,然后对着一座与天听殿内一模一样的铜鹤香炉,低声吟唱。
那吟唱的音节古怪,毫无规律,不似任何佛经道典。
王忠冒险用特制的“留音螺”录下片段,连同字条一并送出。
一个时辰后,香语阁密室。
阿念将“留音螺”中的音节转化为炭笔在纸上绘制的波形图,他的脸色随着最后一笔落下而变得惨白。
他将图谱与另一份卷宗上的图样进行比对,骇然发现,两者的节拍与频率,竟是分毫不差!
“主使……”阿念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是……‘香钥节拍’!是开启地宫第九重门的钥匙!”
沈流苏的瞳孔骤然缩紧,一个冰冷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她在开门……用声音。”
她立刻下令:“调取皇后近三年的所有画像,以及凤仪宫的起居注,全部!”
半个时辰后,数十幅画卷与厚厚的起居注堆满了长案。
沈流苏一页页、一幅幅地仔细比对,连最细微的笔触都不放过。
她的指尖最终停在了一幅三年前的皇后秋猎图上。
“找到了。”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阿念凑近一看,不明所以。
沈流苏指着画中人右耳后方:“三年前,皇后这里有一颗极小的朱砂痣。而在此之后的所有画像里,这颗痣的位置,都向上偏移了半指。”她又翻开起居注,指向其中一页,“三年前,皇后大病一场,醒来后便‘性情稍变’。也是从那天起,她摔碎了陛下亲赐的‘玉蝉步摇’,说‘虫蜕壳,人换形’。自此,她再未佩戴过任何与蝉有关的饰物。”
蝉,蜕壳而新生。
沈流苏缓缓合上卷宗,眼中是滔天的寒意与怒火。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阿念说:“他们不是控制了她……他们是,换了她。”
这个发现太过惊悚,让阿念遍体生寒。
一个假的皇后,在后宫之中生活了三年,竟无人察觉!
当夜,沈流苏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潜上了天听殿的屋顶。
她找到了通风井的位置,将一小瓶“逆嗅剂”倾倒在蒙面的黑布上。
这种药剂能将她的嗅觉放大百倍,捕捉到空气中最细微的气息。
她俯身凑近井口,屏息凝神。
很快,一股极其隐秘、几乎被龙涎香完全掩盖的气味,钻入了她的鼻腔。
是“腐心兰”!
正是此前在慈恩观密室的药鼎中,幽冥教徒用以炼制幻神香的主料!
这股味道,正从佛堂的方向传来。
她心下了然,悄然滑下屋顶,从一处早已算好的窗户缝隙潜入殿内。
借着月光,她径直来到那尊铜鹤香炉背后。
她伸出手,在冰冷的墙壁上细细摸索。
很快,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
那是一道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隐蔽拉环。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猛地一扯!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整座巨大的佛像连同后方的墙壁,竟缓缓向一侧转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竖井!
阴冷的风从井下倒灌而出,带着泥土与腐朽的气息。
井壁上,嵌着一排通往黑暗深处的青铜阶梯。
沈流苏从怀中取出那只早已空了的琉璃瓶,倒出最后一点黏在瓶壁上的母亲的骨灰残烬。
她将那微不可见的粉末置于井口。
只见那灰烬竟如被无形的巨口吸引,瞬间被吸入深井,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成了!
她立刻回阁,连夜写就一份措辞严厉的奏折。
次日天明,她再次求见萧玦。
“臣请旨,即刻封锁天听殿,彻查地底结构!”她跪在殿中,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臣发现皇陵失联通道,其出口,疑似就在天听殿佛堂之下!”
萧玦接过奏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沈流苏,你可知此举等同于指控中宫谋逆?”
“臣不敢妄言。”沈流苏重重叩首,字字铿锵,“但若地宫通往中宫,而中宫之人所行非礼、所焚非典,那她,便不再是母仪天下的大晏皇后……而是窃据凤位的‘香傀’!”
“香傀”二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玦心上。
他想起皇后那日渐疏离冷漠的眼神,想起她摔碎玉蝉步摇时的决绝。
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串联成一张弥天大网。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最终,他拿起朱笔,在奏折上重重写下四个字。
“准查,限三日。”
禁军连夜进驻天听殿,在沈流苏的指引下,掘开了佛堂的地基。
坚硬的青石板下,一条人工开凿的地道赫然出现,阴风阵阵,直通北陵外围一处早已废弃的祭坛。
而在地道的尽头,并非出口,而是一面墙。
墙上嵌着一面巨大的圆形青铜镜,足有一人多高。
镜面光滑如水,却映不出人影,只有一片混沌的灰雾。
镜子背面,则密密麻麻刻满了看不懂的古老符文。
在符文中央,一行小字清晰可辨:“癸亥年,奉女王真身创造,映魂归位之门。”
沈流苏走上前,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镜面。
就在这时,镜中那片混沌的灰雾里,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倒影渐渐清晰。
那倒影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对着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而镜子外的沈流苏,纹丝未动!
她猛地抽回手,如遭电击。
镜面瞬间蒙上一层血雾,雾气翻涌间,一张女子的面孔若隐若现,眉眼间竟与她的母亲有着八分相似!
“备火油。”沈流苏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明日午时,烧了这面镜子!”
就在她下令的瞬间,远在香语阁密室的书案上,那只早已空了、瓶底已有一丝裂纹的琉璃瓶,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一道全新的、更深更长的裂痕,在瓶身上骤然绽开,如同黑夜中猛然睁开的一道眼睑。
室内,阿念正对着青铜镜背面的符文拓片,废寝忘食。
这些文字比任何已知的古籍都要诡异,他绞尽脑汁,也只觉得它们像是一群扭曲的毒虫,嘲笑着他的无知。
他必须在镜子被毁前,弄明白它的作用。
这面镜子,绝不仅仅是一扇门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