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皇宫御花园,荷风送香,灯笼高悬。
皇帝为庆贺太后身体好转设下的宫宴上,丝竹声婉转,权贵们举杯谈笑,一派和乐景象。
姜临月身着淡青暗纹宫装,静立在临水的廊下,目光掠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姜雪妍身上。
这位三房妹妹今日格外惹眼,鹅黄衣裙衬得她肤色胜雪,发髻上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
可那双看似温婉的眼睛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
“临月,姜雪妍身边那个,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李文轩吧?”
沈昭阳端着两盏果酒走来,语气带着提醒。
“听说那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去年还因调戏良家女子被御史弹劾过。
姜雪妍特意把他带在身边,怕是没安好心。”
姜临月接过果酒,指尖微凉:
“她自雪薇出嫁后就没怎么露面,今日突然高调出席,又刻意接近李文轩,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话音刚落,就见姜雪妍果然端着两杯酒,带着李文轩朝她们走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
“姐姐,许久不见,妹妹敬你一杯。”
姜雪妍将左手的酒杯递向姜临月,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悄悄捏着一小包早已备好的、无色无味的软筋散。
“这是陛下赏的‘醉流霞’,姐姐尝尝?”
姜临月目光微顿。
她方才在廊下早已留意到,姜雪妍从侍女手中取酒时,曾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往其中一杯酒里加了东西。
此刻凑近,鼻尖虽闻不到异常,却能看到酒液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光。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意,伸手去接酒杯的瞬间,突然“脚下一滑”,身体朝姜雪妍方向微倾,手中的果酒顺势泼出,大半洒在了姜雪妍的裙摆上。
“哎呀!妹妹恕罪!”
姜临月连忙扶住姜雪妍的手臂,语气满是歉意,
“廊下刚洒了水,我竟没注意。
你的裙子都湿了,要不要先去偏殿换一件?”
姜雪妍裙摆湿了大半,黏在腿上极不舒服,可她脸上却丝毫不见恼色,反而轻轻拍了拍姜临月的手,语气越发温柔:
“姐姐无妨,不过是件衣服罢了。倒是这杯酒洒了可惜,我再去取两杯来,咱们姐妹好好聊聊。”
说罢,她转身对李文轩柔声道。
“李公子,麻烦你先陪姐姐在廊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李文轩本就是被姜雪妍用姐姐姜临月在她面前提过李公子的理由说动来帮忙的,此刻连忙点头:
“姜小姐放心,我定好好照看姜大小姐。”
姜临月看着姜雪妍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才是姜雪妍的手段,不疾不徐,连“失手”都能转化为下一步的铺垫。
她转头看向李文轩,对方正用毫不掩饰的轻佻目光打量她的裙摆,嘴角还挂着油腻的笑,显然是把姜雪妍的“嘱托”当成了轻薄的机会。
不多时,姜雪妍提着食盒回来,里面放着两杯重新斟满的“醉流霞”,还有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姐姐,李公子,尝尝这糕点,是御膳房新做的。”
她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先拿起一杯酒递给李文轩,再拿起另一杯递向姜临月,眼神看似随意,却悄悄用指尖在杯沿处做了个极淡的记号。
这杯酒里,才掺了让人心神恍惚、却不会立刻失态的迷药,她要的不是让姜临月当场出丑,而是让她在与李文轩独处时,露出“破绽”。
姜临月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杯沿的微凉,心中已有对策。
她没有立刻饮酒,反而拿起一块桂花糕,笑道:
“这糕点看着就好吃,妹妹也尝尝?”
说着,她将糕点递到姜雪妍面前,趁对方伸手去接的瞬间,手腕微转,手中的酒杯与姜雪妍放在石桌上的那杯悄悄换了位置。
姜雪妍为了方便区分,自己那杯并未加料,此刻恰好成了姜临月的“护身符”。
姜雪妍接过糕点,丝毫没察觉酒杯被换,还笑着催促:
“姐姐快尝尝这酒,凉了就不好喝了。”
姜临月“听话”地抿了一口酒,目光却留意着姜雪妍的动作。
果然,对方见她饮酒,也拿起桌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姜雪妍脸上就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她扶着石桌,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姐姐,我……我怎么突然有些头晕?”
李文轩见状,以为是姜临月中了药,立刻凑上前,故作关切地想去扶姜临月:
“姜大小姐,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去偏亭歇会儿?”
“不必!”
姜临月侧身避开他的手,语气冷淡,
“李公子请自重。”
就在这时,姜雪妍突然“踉跄”着扑向李文轩,却在即将碰到对方时,猛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发髻也散了几缕,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声音带着哭腔:
“李公子,你……你怎么能对姐姐动手动脚?你怎能如此无礼!”
这一哭一喊,瞬间吸引了周围宾客的目光。
李文轩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懵了,连忙摆手:
“不是我!是你让我……”
“我让你什么?”
姜雪妍立刻打断他,眼泪掉得更凶。
“我不过是请你陪姐姐稍等,你怎能心存歹念?若不是我及时阻拦,姐姐岂不是要被你欺负了去?”
她说着,挣扎着起身,却又“不小心”撞到了廊柱,手臂上立刻红了一片,看起来愈发委屈。
周围的世家夫人们见状,纷纷露出同情的神色:
“这李文轩也太过分了,竟敢在宫宴上轻薄姜大小姐!”
“多亏了雪妍小姐阻拦,不然姜大小姐可就遭殃了!”
“雪妍小姐也太可怜了,为了护着姐姐,自己都受伤了。”
姜临月看着眼前这幕,心中暗叹。
姜雪妍这手段,果然比姜雪薇高明得多,明明是她设局,却把自己塑造成了“护姐受伤、反遭污蔑”的受害者,连李文轩都成了她手里的棋子,被她耍得团团转。
可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三皇子萧云澈带着侍从走了过来。
他本是被淑妃打发来“看看情况”,却没想到刚到廊下,就看到姜雪妍泪流满面、手臂带伤的模样,而李文轩则站在一旁,神色慌乱。
姜雪妍看到萧云澈,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却又迅速被更深的委屈取代。
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咬着唇,泪水涟涟地低下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不敢说”的模样。
周围的夫人立刻上前,七嘴八舌地向萧云澈讲述“事情经过”,把李文轩说成了意图轻薄的恶徒,把姜雪妍夸成了见义勇为的好姑娘。
萧云澈皱着眉,目光扫过姜雪妍手臂上的红痕,又看向神色平静的姜临月,心中已有判断。
他刚要开口斥责李文轩,却见姜雪妍突然踉跄着朝他走来,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哽咽:
“殿下,臣女……臣女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只是李公子的行为实在过分,臣女若不阻拦,恐怕会坏了宫宴的规矩,丢了皇室的颜面。”
这番话既表了自己的“大义”,又给了萧云澈台阶,让他不得不“主持公道”。
萧云澈心中对姜雪妍多了几分认可。
这女子不仅有心计,还懂得顾全大局,比姜雪薇那个蠢货好用得多。
他正想开口安抚,却没料到姜雪妍脚下又是一软,竟直直朝着他扑了过来!
萧云澈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臂,姜雪妍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同时身体微微颤抖,眼泪掉得更凶:
“殿下,臣女……臣女方才阻拦李公子时,他推了臣女一把,臣女的腰好像扭到了……”
这一抓、一颤抖,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弱女子受辱后,只能向皇子求助”的可怜模样。
周围的夫人纷纷点头:
“雪妍小姐太不容易了,殿下可得为她做主啊!”
“李公子不仅轻薄姜大小姐,还推搡雪妍小姐,必须严惩!”
李文轩彻底慌了,大声辩解:
“不是我!是她让我引姜临月去偏亭,还让我……”
“李公子!”
姜雪妍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失望。
“你怎能为了脱罪,编造这样的谎言污蔑我?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设计姐姐?你这样说,岂不是让众人以为,我是个心思歹毒的女子?”
她说着,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气得快要晕倒,抓着萧云澈衣袖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皇帝的声音突然传来:
“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在太后和淑妃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看到姜雪妍抓着萧云澈的衣袖、泪流满面的模样,又听到周围人的议论,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姜雪妍立刻松开萧云澈的衣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陛下恕罪!臣女并非有意喧哗,只是方才李公子意图轻薄姐姐,臣女情急之下出手阻拦,却被李公子推搡受伤。
臣女怕惊扰圣驾,本想悄悄处理,却没想到还是让陛下知道了……”
李文轩急得满头大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陛下明鉴!是姜雪妍设计陷害姜大小姐,她让我引姜大小姐去偏亭,还说要让姜大小姐身败名裂!
臣说的都是真的,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你还在胡说!”
姜雪妍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愤,
“我与姐姐虽非同母,却也姐妹情深,怎会害她?你若有证据,尽管拿出来;
若是没有,就休要再污蔑我!”
她说着,又转向皇帝,声音带着委屈,
“陛下,臣女愿以姜家名声起誓,若臣女有半句虚言,甘受责罚!”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更倾向于相信姜雪妍。
姜家毕竟是国公府,她若真敢拿家族名声起誓,想必不会说谎。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姜临月,眉头皱得更紧:
“姜临月,你来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临月躬身行礼,语气从容:
“回陛下,方才臣女与昭阳公主在廊下说话,雪妍妹妹带着李公子前来敬酒。
臣女不慎将酒洒在雪妍妹妹裙摆上,随后雪妍妹妹去取新酒,回来后李公子确实有失礼之举,多亏雪妍妹妹阻拦。
只是具体细节,臣女因转身与昭阳公主说话,并未看得真切。”
她没有指证姜雪妍,也没有偏袒李文轩,只说“未看得真切”,既给了皇帝留了判断空间,又避免了与姜雪妍直接冲突。
姜雪妍想当“受害者”,她便顺水推舟,只是这“未看清”的说法,也为日后留下了余地。
皇帝闻言,脸色稍缓。
姜临月的话虽没给出明确答案,却也印证了“李文轩失礼、姜雪妍阻拦”的事实。
他看向李文轩,语气严厉:
“李文轩,你身为朝廷命官之子,竟敢在宫宴上轻薄贵女、推搡他人,简直不知廉耻!来人,将他拿下,交吏部严加处置!”
侍卫立刻上前,将李文轩拖了下去。
皇帝又看向姜雪妍,语气缓和了几分:
“姜雪妍,你护姐有功,却也受了伤,先下去休息吧。
日后若再遇到此类事情,直接禀报侍卫即可,不必亲自冒险。”
“谢陛下体恤。”
姜雪妍再次磕头,起身时还特意看了萧云澈一眼,眼中带着感激与羞怯,随后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萧云澈看着姜雪妍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宫宴虽未因此中断,却也少了几分热闹。
沈昭阳走到姜临月身边,低声道:
“姜雪妍这手段,倒是比我想的更厉害,明明是她设局,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博得了同情。”
姜临月看着湖面倒映的灯笼光影,语气平静:
“她越是会装可怜,我们越要小心。
今日她能设计李文轩,明日就能设计我们。
不过她也有破绽 李文轩虽被处置,却未必会善罢甘休,我们只需盯紧他,说不定能找到姜雪妍与三皇子勾结的证据。”
夜色渐深,宫宴散去。
姜雪妍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抚摸着手臂上那道刻意撞出来的红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