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锐事件的顺利解决，像一剂强心针，让林小溪和她的团队士气大振。后续的合同流程推进得异常顺利，约翰·史密斯的配合度简直判若两人。项目组笼罩在一种乐观的氛围中，连带着那些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似乎也淡化了不少。
然而，林小溪心里清楚，这份“顺利”背后，站着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她没有去求证，也没有道谢，只是将这份沉甸甸的触动埋在心里，转化为更专注的工作动力。她不能辜负他不动声色的守护。
接连几天，她都投入到“晨曦计划”原型的市场预热方案细化中，常常是整个部门最后走的人。顾言琛似乎也更忙了，他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很晚，偶尔在走廊或茶水间遇到，两人也只是微微颔首，便各自错身而过。一种无形的、因科锐事件而悄然改变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
这天，又是一个加班夜。
林小溪终于审阅完方案的最后一部分，揉了揉酸胀的脖颈，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外面已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连成一片，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出租车恐怕比平时更难打。
收拾好东西，关掉电脑，她乘电梯下楼。果然，公司大堂里挤满了不少因暴雨滞留的员工，都在焦急地打着电话或盯着手机上的叫车软件，抱怨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啊？排队一百多位？”
“加价都没人接单！”
“这雨也太大了，根本没法走……”
林小溪走到门口，一股带着湿气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门外的雨势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视线所及，一片混沌。她拿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屏幕上显示的预计等待时间长得令人绝望，而且还在不断延长。
看来，只能等雨小一些，或者……硬着头皮去挤可能同样拥挤的地铁了。她叹了口气，退回大堂相对安静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门外发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滞留的员工也逐渐减少，有的等到了车，有的结伴冲进了雨幕。大堂渐渐空旷起来。
就在林小溪犹豫着是否要冒雨去地铁站时，一阵平稳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滑到公司大门前的廊檐下，精准地停在了避雨的最佳位置。
是顾言琛的车。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驾驶座上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目视前方，并没有看向大堂里面，手指似乎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林小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是刚忙完要离开吗？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或者干脆假装没看见，车里的男人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忽然转过头，目光穿透雨幕和玻璃门，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她。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两人隔着雨帘和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静静对视了大约两三秒。
然后，他微微侧头，对着她的方向，唇瓣动了动。雨声嘈杂，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从那口型，她分辨出是两个字：
“上车。”
很简单，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甚至有点像命令。
林小溪愣住了。他是在跟她说话？让她上他的车？
见她没有动，顾言琛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耐心有限。他抬手，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一次，小溪不再犹豫。她抱紧了自己的电脑包，小跑着穿过大堂，推开玻璃门，一股夹杂着雨丝的冷风立刻扑面而来。她小跑到车旁，拉开车门，迅速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内开着暖气，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干燥而舒适。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木质香气淡淡萦绕，是她记忆深处，独属于他的味道。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瞬间将外面喧嚣的雨声隔绝了大半，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总。”她有些局促地开口，声音因刚才的小跑和紧张带着一丝微喘，“谢谢您。”
顾言琛没有回应，只是熟练地挂挡，轻踩油门，车子平稳地驶入茫茫雨幕。他专注地看着前方，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又一片水帘，勉强清出前方的视野。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雨点敲击车顶和车窗的密集声响，以及……彼此间有些微妙的呼吸声。
小溪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似乎……有点疲惫？
她注意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指关节处似乎有淡淡的淤青，像是用力握过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是工作太劳累，还是……？
正当她思绪飘远时，顾言琛忽然空出右手，伸向了后座。他摸索了一下，拿过来一条折叠整齐、看起来柔软干净的深灰色毛巾，直接递到了她面前。
“擦一下。”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比平时似乎低沉沙哑了几分，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个递毛巾的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体贴。
小溪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从门口跑过来这几步，头发和肩膀还是被斜扫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些，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有点凉。而他，居然注意到了。
“谢谢。”她再次道谢，声音轻了许多，接过毛巾。毛巾质感很好，柔软吸水，带着一股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和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不同。她拿着毛巾，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轻轻擦拭着发梢和脸颊上的水汽。
“地址。”他目视前方，忽然又开口。
“啊？”小溪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住哪里？”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导航地址。
“哦，在……在枫林路，碧水苑小区。”她连忙报出地址。
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有再说话，伸手在车载导航上输入了地址。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令人窒息。暖风吹拂着，毛巾上干净的味道，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氛围。
小溪握着微湿的毛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心情复杂。她想起了科锐事件，想起了他刚才递过来的毛巾，想起了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在她需要的时候，总是沉默地出现，给予她最切实的关怀。
“科锐的事情……”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开口，想要表达那份压在心底的感谢，“谢谢您。”
顾言琛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微微紧了一下，但他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过了几秒，他才补充道：“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维护一个下属，动用人脉去解决一个棘手的商业谈判，这也是分内之事吗？小溪在心里苦笑，却没有再追问。他显然不想多谈。
“雨真大。”她望着窗外，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气象预报，后半夜会停。”他接话了，虽然内容依旧简洁。
这算是……对话吗？小溪有些惊讶。他居然会回应这种关于天气的闲聊。
“您……怎么这么晚还在公司？”她鼓起勇气，又问了一个稍微逾越一点的问题。
“有个跨国会议。”他回答，言简意赅。
又是工作。他似乎总是有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事务。小溪忽然想起他指关节的淤青，忍不住问道：“您的手……没事吧？”
顾言琛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随即恢复常态，语气依旧平淡：“没事。”
对话再次中断。但小溪能感觉到，车内的气氛，在这样断断续续、略显生硬的交流中，似乎又缓和了一些。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完美却遥不可及的学长，也不是公司里那个冷酷严厉的总经理，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会疲惫、会沉默、也会在雨夜给人递一条毛巾的普通男人。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拐进相对安静的林荫道。离她住的小区越来越近。
“前面路口停就可以了，顾总，里面不好调头。”眼看快到小区门口，小溪连忙说道。
顾言琛没有坚持，依言在小区门口的路边缓缓停下车子。雨势依然很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
“谢谢顾总，那我先走了。”小溪解开安全带，拿起包和那条已经微湿的毛巾，“毛巾我洗好了再还给您。”
“不用。”他说道，目光终于转向她，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蕴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话，“一条毛巾而已。”
小溪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了。她点了点头：“那……再见，顾总。您开车小心。”
她推开车门，一股冷风和雨丝立刻钻了进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正准备冲进雨里跑进小区。
“林小溪。”
他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在嘈杂的雨声中，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她动作一顿，愕然回头。
顾言琛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简单的：
“早点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她，升起了车窗。黑色的轿车在她面前缓缓启动，汇入车流，很快便消失在迷蒙的雨夜之中。
林小溪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却浑然不觉。手里还攥着那条带着他车上气息的毛巾，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句“早点休息”。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暧昧的言语，只有一条毛巾，一句简单的叮嘱。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举动，这样平淡的话语，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刻意保持的距离。
她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直到尾灯的光晕彻底被雨幕吞噬，才缓缓转身，走进小区。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她却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热得发烫。
这个雨夜，这条毛巾，这句叮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种子，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悄然生根发芽。
回到公寓，她将那条微湿的毛巾小心地晾在阳台通风处，仿佛那不是一条普通的毛巾，而是一件珍贵的礼物。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她却坐在沙发上，久久无法平静。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毛巾柔软的触感，鼻尖还萦绕着他车上清冽的气息，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这一夜，注定无眠。而那个开车离去的男人，在雨刮器规律的摆动声中，眼前浮现的，却是她刚才被雨打湿头发、回头望向他时，那双带着愕然和一丝不易察觉依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