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掌心，也仿佛带走了林小溪胸腔里最后一丝温度。
苏晓晴刚刚发来的信息，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她早已紧绷的神经上：「小溪，我刚听我妈说，我外婆今天一早就把言琛叫回老宅了，看样子……是摊牌。」
摊牌。
两个字，重若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管理学原理》的课本，密密麻麻的铅字像一群蠕动的黑色蚂蚁，爬不进她的眼睛，更钻不进她的脑子。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纸页上，晃得她眼前发花，心里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昨晚争吵的余音还在耳畔回荡，他疲惫无奈的脸，那句“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而此刻，“奶奶召见”这四个字，为这部默片标注了最残酷的结局预告。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个在寿宴上仅用一句话就能让全场空气冻结的老人，那个代表着顾家至高权威的存在，绝不会只是叫孙子回去喝茶聊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收缩，再收缩，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钝痛。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心口，指尖冰凉。
“小溪，发什么呆呢？快迟到了！”室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惯常的催促。
林小溪猛地回神，像是被从深海里打捞出来，亟需氧气般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僵硬无比的微笑：“来了。”
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手忙脚乱地合上课本，塞进背包，动作因为心慌而显得凌乱。笔袋拉链只拉了一半，一支笔滑落出来，滚到桌底，她也无暇去捡。此刻，维持表面的正常，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秋日高远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周围同学嬉笑打闹的声音，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游离在外的孤魂，被包裹在一个充满不安和恐惧的透明气泡里，与这个鲜活的世界格格不入。
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ppt一页页翻过。林小溪端正地坐着，眼睛盯着屏幕，笔记本摊开在手边，笔也握在手里，似乎一切如常。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什么也听不见。
耳朵里充斥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教授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却像是从水底传来，模糊不清。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理论，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斑，无法在她脑中形成任何有意义的连接。
她的全部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系在了那个沉默无声的手机上，系在了那座远在城西、气氛凝重的老宅里。
他怎么样了？
奶奶会对他说什么？
他会妥协吗？
他们……还有以后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子，反复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胃里一阵阵发紧，泛起酸涩的空虚感，早上勉强吃下的几口面包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口。
她偷偷低下头，解锁手机屏幕。没有他的新消息。聊天界面停留在昨天他最后发来的那句「早点休息」。
她点开他的头像，朋友圈没有更新。她甚至去看了看他们几乎不用的qq，他的头像也是灰色的，安静得可怕。
这种死寂，比直接的坏消息更让人恐慌。它给了想象无限的空间，而想象，总是在朝着最坏的方向狂奔。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在咖啡馆他帮她处理泼洒的饮料时沉稳的样子；圣诞夜在绚烂灯光下他专注看着她的眼神；在湖边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掌心滚烫的温度；在他大哥家，大嫂为她戴上耳钉时那份温暖的认可；还有他雨夜在楼下等待时，那狼狈却无比坚定的身影……
那些甜蜜的、温暖的、坚定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碎片，在她心里反复切割。曾经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绝望。
“林小溪。”
忽然被点到名字，她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对上教授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目光。
“请你回答一下，刚才我讲的波特五力模型，具体是指哪五种力量？”教授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波特五力模型？她甚至不记得教授刚才是否提到了这个词。周围同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聚集过来，带着好奇和些许探究。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不是因为不会，而是因为自己的失态和魂不守舍暴露在人前。
“我……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羞愧和难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坐下吧，认真听讲。”教授没有为难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便继续讲课。
她颓然坐下，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疼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她连最基本的听课都做不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更加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在焦虑的炙烤下变得滚烫而漫长。她无数次地看手机，甚至怀疑是不是网络出了问题，或者手机坏了。
终于，下课铃声如同赦令般响起。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逃离了那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她没有去食堂，没有丝毫胃口。她独自一人走到图书馆后面那片很少有人来的小树林。秋风吹过，枯黄的树叶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她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毛衣传来。
她再次拿出手机，鼓起勇气，给顾言琛发了一条信息：
「你……还好吗？」
简单的四个字，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复斟酌，最终还是只发了最苍白无力的一句。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她开始为他找借口：可能还在谈话，不方便看手机；可能手机没电了；可能……他需要时间冷静。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冷酷地告诉她：最坏的情况，可能已经发生了。
恐惧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害怕失去他，害怕那段她倾注了全部真心、视若珍宝的感情，最终敌不过现实的冷酷和家族的压力。害怕那个说过爱她、让她等他的人，最终会选择放手。
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对比她强大无数倍的力量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下午的课，她依旧如同梦游。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进教室，又是怎么出来的。室友们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了几句，她都只是摇摇头，勉强笑着说“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她不敢多说，怕一开口，强装镇定的面具就会彻底碎裂，露出下面早已溃不成军的狼狈和恐慌。
夜幕终于降临，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绒布，包裹住了整个校园，也包裹住了她不断下沉的心。
宿舍里，室友们各有各的忙碌，聊天的聊天，看剧的看剧，键盘敲击声和细碎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而这热闹，更加反衬出她的孤寂和冰冷。
她快速洗漱完，爬上了自己的床，拉上了床帘，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狭小的、私密的空间里，她终于不用再伪装。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自己急促而不稳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跳动。白天强压下去的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迅速浸湿了枕巾。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身体因为极力压抑哭泣而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叶子。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设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奶奶冷酷的威胁，顾言琛挣扎的痛苦，他最终无奈妥协的苍白脸庞……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分手。
这个词一旦冒出来，就带来了灭顶般的窒息感。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痛得无法呼吸。她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那些共同规划的未来，那些充满爱意的承诺，那些已经成为习惯的依赖和陪伴，难道真的要就此烟消云散了吗？
“时间真的能解决一切吗？”
她昨晚的问话，此刻像一个嘲讽的回音，响在耳边。时间……也许时间还没开始解决问题，现实就已经将他们推向了绝境。
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伤害，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泪水濡湿了鬓角，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恐惧像无边的黑暗，将她彻底吞噬。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到如此渺小，如此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床帘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一道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苏晓晴担忧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她看着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连哭泣都隐忍得几乎没有声音的身影，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动作轻盈地爬上了小溪的床，在她身边躺下，然后伸出手，轻轻地、却坚定地环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
感觉到那温暖的拥抱和无声的陪伴，林小溪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断裂。她转过身，将脸埋进晓晴的肩窝，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压抑许久的呜咽声终于低低地溢了出来。
苏晓晴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声音带着心疼和无奈的叹息：
“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这一句温柔的许可，像打开了最后的闸门。林小溪再也无法控制，泪水汹涌而出，沾湿了晓晴的睡衣。在这个唯一的知情者、最好的朋友面前，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放任自己被悲伤和恐惧的浪潮淹没。
夜色深沉，宿舍的灯光次第熄灭。在这张小小的床上，无声的眼泪汇聚成河，流淌着一段爱情在现实风暴面前，最原始、最无助的疼痛。
而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又会带来怎样的判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正悬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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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