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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松江徐先生随着羽柴赖陆麾下侧近众笔头柳生样在大阪御殿长廊下迂回,仿佛没有尽头。窗外“海火”的赭光,透过精致的窗格,在徐子先沉静的脸上投下流动的、如血又如铁锈的光斑。硫磺与焦木的气味,在这里被沉香与榻榻米的干草气勉强盖住,却总在呼吸的间隙,顽固地钻入鼻腔。

柳生新左卫门在一扇格外高大、绘有“五七桐”纹的沉黑桧木门前停下,无声拉开。

瞬间,徐子先感到一股与外界炙热喧嚣截然不同的、干燥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不是凉爽,而是一种近乎地窖或深窟的、带着矿物与皮革气息的寒意。

御殿内部比想象中更为空旷高挑。地面是光可鉴人的黑色磨石,而非莳绘地板。墙壁素白,无任何装饰,唯有尽头主位后的整面墙壁,悬挂着那幅巨大的“五七桐”纹旗。光源来自两侧高窗与殿角数十盏巨大的、以透明琉璃罩住的鲸油灯,光线均匀、稳定、冷漠。

羽柴赖陆并未坐在主位。他站在御殿中央,背对入口,正微微仰头,似乎在端详着什么。

而徐子先的目光,在踏入殿内的第一步,就被赖陆身前之物牢牢攫住,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副 “具足” ,即日本的全套铠甲。

但它绝非徐子先认知中任何已知的形制。

它被安置在一个简洁的乌木立架上,保持着仿佛随时能迈步向前的姿态。首先令人震撼的,是它的颜色与质感。甲胄通体并非金属的银灰或漆器的朱黑,而是一种深邃的、流动的暗金青铜色,其间又隐隐透出如同深海或雨林阴影的墨绿与幽蓝。光线洒落,甲片表面并非平滑反光,而是呈现出一种天然、有机的纹理,如同巨蟒的腹鳞,又似远古蕨类的叶脉,层层叠叠,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与蛮荒感。

它的形制,堪称“优雅的怪异”。胴体(胸甲)是典型的日本当世具足样式,饱满而富有立体感,但拼接的甲片巨大得惊人,每一片都有婴儿手掌大小,边缘圆润而厚重,以不知名的黑色筋绳紧密编连。笼手(臂甲)与佩楯(腿甲)的线条异常流畅,几乎贴合人体肌肉的走向,关节处的设计肉眼可见地精巧,显然兼顾了最大范围的防护与灵活性。立物(头盔装饰)并非张扬的兽角或前立,而是一簇简洁、向后飞扬的、仿佛凝固火焰又似龙鳍的暗金色锐角,与整体浑然一体。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独特的鳞片结构。徐子先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巨大的甲片并非平板,而是微微拱起,边缘交叠如屋瓦。在琉璃灯稳定的光照下,每一片“甲叶”的细节纤毫毕现:表层是一种近乎陶瓷或珐琅质的、坚硬的矿物质光泽;而在某些角度,光线似乎能微微透入甲片内层,隐约显露出底下另一种更为柔韧的、纤维网状的结构。这分明是一种复合材质!

“徐先生觉得此甲如何?”

赖陆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他转过身,依旧是那身常服,脸上带着一丝近乎学者探讨般的、浅淡的兴味。

徐子先从最初的震撼中迅速收敛心神。他的目光从铠甲上抬起,与赖陆对视,脑中却飞速运转。

此甲形制为倭式,然材质……绝非和铜、亦非南蛮胴之精铁。观其纹理色泽,天然生成,非锻打铸造所能得。此等鳞片……

“此物来自极南“孛露国”(秘鲁)之大河,可抗刀剑。”言即此处的赖陆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缓步走到铠甲旁,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胴体上一片甲叶。动作轻柔,如同抚摸爱犬的脊背。

“此甲来自大海另一端,万里之外的亚马逊大河。” 他语气平常,仿佛在介绍一处邻国的风景,“河中有一巨鱼,名‘皮拉鲁库’(pirarucu),土着谓之‘水中巨龙’。其鳞坚逾精铁,韧过犀革。葡国使者感念交谊,觅得此鱼百年之王,取背脊最坚之鳞,经其国工匠秘法鞣制、塑形、编缀,历时三载,方成此具。”

“孛露国?亚马逊大河?皮拉鲁库?”

徐子先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前所未闻的、发音古怪的名词,目光却未曾离开那副甲胄。赖陆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图景——万里波涛外的蛮荒大河、百年鱼王、葡国工匠秘法——过于惊人,却又与眼前这副甲胄散发出的、绝非东瀛或中华任何一地所有的蛮荒神秘气息,严丝合缝。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干燥的空气让他头脑愈发清醒。震撼之后,是学者本能的分析与诘问。

“赖陆公,” 徐子先拱了拱手,语气恢复了平素的沉静审慎,目光澄澈,带着探究,“学生有三惑,不揣冒昧,愿求公之明教。”

“先生但问无妨。” 赖陆神色不变,似乎早有所料。

“其一,” 徐子先指向甲胄,“学生观此甲鳞理天成,叠压巧妙,确乎非凡。然学生尝闻,万物有性,各有所长,亦有所短。鱼鳞之固,可比犀兕,然终非金铁。学生好奇,此甲…可经锋镝否?尤其是今世日盛之火铳铅丸,于五十步、三十步内,其防护究竟如何?公得此甲,必有试之。此为学生求知之问,绝无轻鄙之意。” 他问得直白,却带着学术探讨的诚恳。这关乎他对这“异方至宝”实用价值的根本判断。

“其二,” 他继续道,目光扫过甲叶缝隙与内衬,“水族之属,肌肤鳞甲,最惧物性相违。中原、日本,四时冷暖干湿,与此物原生之酷热瘴疠大河,判若云泥。学生冒昧,此甲离其故水,纵有秘法鞣制,可耐得几番寒暑?需以何法养护,方能不枯不裂,不蠹不腐?若养护之法繁难珍稀,堪比供养灵芝仙草,则此甲虽利,恐成…室中华饰,难以久披战阵。” 这是从实用层面,质疑其作为“武备”的可持续性与可靠性。

“其三,” 徐子先顿了一顿,声音稍稍放缓,却更显凝重,目光从甲胄移向赖陆的脸,“学生听闻,物之至珍者,其得也艰,其用也慎。此甲取材自万里外‘百年鱼王’,成之于‘葡国秘法’,耗时三载。其难得珍贵,可谓倾国。学生斗胆,敢问赖陆公,以如此倾国难得之珍,铸此一副甲胄,所为何事?若为护身,公麾下猛将如云,铁甲如山,似不必独倚此天涯奇珍。若为…彰显威德,以示远人来朝……” 他斟酌着词句,终究说出了口,“则何不效法昔日葡人献犀象、璇玑于天朝故事,将此天工造化,献于…可真正垂裳而治、德被万邦之共主阶前,以彰四海一家之仁,反收羁縻怀柔之效?公却将其置于此间,岂非…明珠暗投,徒增杀伐之戾气?”

三个问题,层层递进。从具体的物理性能,到现实的维护成本,最后上升到政治伦理与文明道统的诘问。徐子先的姿态始终是求教的学者,但问题本身,却如绵里藏针,试图刺探赖陆的真实意图,并以明朝的“天下共主”地位,行含蓄的劝诫与规范。

柳生新左卫门侍立门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木雕。殿内鲸灯的光芒稳定地照耀着,将徐子先青衫挺直的身影和赖陆平静的面容勾勒得清晰分明。

赖陆静静地听完,脸上那丝兴味似乎浓了些,又似乎化开,变成一种更复杂难辨的神色。他没有立刻回答关于甲胄性能与养护的具体问题,而是微微侧首,仿佛在回味徐子先的最后一问。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清晰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些许回响,并无讥讽,却有一种洞悉世情的、近乎惫懒的了然。

“徐先生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依先生所言,依贵国圣贤道理,我之所为,确是…悖逆伦常,不识大体,暴殄天物,是吧?”

徐子先面对赖陆这近乎自嘲的反问,并未退缩,反而正了正衣冠,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回到了南京国子监与同窗论道的讲席前。窗外隐隐的锻打声,此刻仿佛成了他阐发圣贤之道的背景鼓点。

“赖陆公既以‘悖逆’自嘲,学生便斗胆直言。” 他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在空旷殿内回荡,“公以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迅扫六合,其力可畏,天下共睹。然,力者,霸者之资;德者,王者之本。 昔太阁殿下,虽起于微末,然承信长公之业,受天皇陛下之诏,名正而言顺。公今之势,得之于力,非受之于命。内不尊天皇之共主(虽表面尊崇,然中外皆知,实同傀儡),外不行推戴之公议(指未经大名合议,纯以武力压服)。此乃以力取国,非以道守国。《春秋》大义,首重‘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礼乐征伐无所出。学生观公之基业,如筑室沙上,虽崇峻巍峨,恐难经风雨。此为学生一惑。”

他略顿,观察赖陆神色,见其仍无愠色,只是目光更深,便继续道:

“人伦者,政之本也。 周公制礼,首重夫妇父子。太阁殿下于公,有父子之名分;淀殿于公,有母辈之尊位。公之所行,已悖逆人伦之大防。纵以太阁托梦、天赐神子为辞,实乃饰乱以神,诬天以私。天理昭昭,岂有以乱伦为神迹者?此非但不能服天下人心,反令有识之士侧目,谓公无父无君,禽兽之行。纵然一时得势,然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昔卫宣公纳子妇,隋炀帝烝庶母,皆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公聪敏绝伦,何不鉴之?此为学生二惑。”

赖陆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抬手示意他继续,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说。

徐子先深吸一口气,声音提高了几分,指向窗外那片不熄的“妖光”: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公以铁血立威,用刑峻急(指德川狩、三河狩),可收效于一时,然非长治久安之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昔秦任法家,苛政猛虎,二世而亡。我太祖高皇帝得天下,亦曾重典治乱,然天下初定,即颁《大明律》,以宽济严,与民休息,方有仁宣之治。公之治下,工匠夜以继日,民力疲敝,眼中唯有‘妖光’,心中岂无怨怼?以霸力驱民,民力终有竭时;以仁德附民,民心方能归往。 公之船炮,可惧敌国,然能惧境内之怨气乎?此为学生三惑。”

“国虽大,好战必亡。” 他语转沉痛,“公承太阁之余烈,应知前车之鉴。万历年间朝鲜之役,贵国耗竭国力,终成画饼。今公不恤民力,效南蛮之奇技,尽全国之资财于舟师炮械,此乃舍本逐末。国之本在农,在民,在仓廪之充实,教化之昌明。 公尽驱巧匠于船厂,尽熔铜铁于炮膛,一旦天时不顺,饥馑降临,或外战受挫,内无积蓄,民心怨望,公之巨舰重炮,可能当饭食耶?可能抚流民耶?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 公之志在拓土,而不知巩固根本,此非智者所为。此为学生四惑。”

他的目光落回那副巨骨舌鱼皮甲,又扫过殿内简朴而冰冷的陈设:

“公之匠作,确乎精良。然,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 公所得者,器也;所轻者,道也。火器舟师之利,其源流可追溯至华夏。《武经总要》所载火药,已开其端。佛郎机人不过得我绪余,稍加变化。公拾西人牙慧,奉为至宝,是弃本逐流。且西人学术,精于器数,而暗于义理,不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经大法。公以蛮夷之术为国策,是欲以枝叶繁茂,而忘其根本。纵然船坚炮利,无非恃力之器,何如我华夏仁义之师,王者之道?昔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虽强一时,终被诟病。公之效西法,其弊远甚于此。此为学生五惑。”

“闻公麾下,亦知勾股算术,用以测炮制船。” 徐子先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算术者,格物之径,穷理之器。我朝钦天监用以测天象、定历法,乃为授民时,明天道。然公之用算,尽在杀伐之事,是以明理之器,助嗜杀之心,是暴殄天物,悖逆天理。算学之妙,在于通天地之变,而非助人间之残。公以此小术自矜,而忘天道好生之德,惜乎!此为学生六惑。”

一连六惑,如连珠箭发,从法统、伦理、治术、国策、文明根本到学问用途,层层剥笋,直指核心。徐子先说完,胸膛微微起伏,殿内只余他清朗话音的余韵,与窗外永不疲倦的隐约轰鸣。

赖陆终于动了。他缓缓踱步,走回那副鱼皮甲旁,手指再次抚过那暗金鳞片,动作轻柔。

“徐先生畅所欲言,针针见血。”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依先生所言,我羽柴赖陆,是无君无父、悖逆人伦、暴虐嗜杀、穷兵黩武、舍本逐末、数典忘祖、暴殄天物之徒。我所行之事,无一可取。我所筑之基,皆是沙土。我所恃之力,终将反噬。”

他转过身,目光如古井寒潭,直视徐子先:“那么,敢问先生,依您高见,我,及我这满身罪孽、注定倾覆的日本国,该当如何?先生不辞万里而来,总不至只是为了给赖陆念一篇墓志铭吧?”

徐子先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整肃衣冠,后退半步,拱手,向着虚空中某个代表北京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抬头,目光灼灼,带着最后也是最核心的劝诫: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中国居天地之中,得气之正,为万邦之宗。我大明皇帝陛下,仁德广被,怀柔远人。公若真有保境安民、子孙长安之志,何不效法昔日足利义满将军故事,奉表称臣,纳贡请封?”

他言辞恳切,仿佛在为一个迷途的巨人指出唯一生路:

“如此,则名分既正,边衅永息。天子必厚加赏赉,重开市舶,公得贸易之实利,百姓免征战之苦楚,岂不美哉?公可安坐‘日本国王’之位,统御三岛,内修德政,外结善邻。太阁血脉(指秀赖)可安,公之…嗣续(他艰难地避免使用‘神子’二字)可得天朝认可,未来可期。此乃化干戈为玉帛,转戾气为祥和。”

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最后的警告与期盼:

“若恃强凌弱,妄启兵端,上干天和,下失民心,纵能逞志于一时,恐非宗庙社稷之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古训昭然,愿公深察!今日学生所言,字字发自肺腑,皆为公之长远计,为两国苍生计。望公…三思!”

言毕,他长揖及地,保持姿势,等待裁决。青衫身影在巨大的桐纹旗与诡异的鱼皮甲之间,显得单薄,却挺直如松。

殿内一片死寂。柳生新左卫门按刀的手,指节微微发白。鲸灯的光芒似乎也凝滞了。

羽柴赖陆静静地望着长揖不起的徐子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良久,他忽然轻轻地、清晰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初时低缓,继而放大,在空旷冰冷的殿宇梁柱间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嘲弄?是感慨?是无奈?还是…一种终于卸下伪装的释然?

笑声渐歇。

“徐先生,”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笑过后的微哑,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温和,“您说得都对。依圣贤道理,依天朝礼法,我羽柴赖陆,确是该天诛地灭,万死难赎。”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徐子先,望向窗外那片被“妖光”映红的夜空,仿佛在对着无形的命运陈述:

“可是啊,徐先生……”

他转回头,那双遗传自吉良晴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澈见底,没有愤怒,没有狂妄,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与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

“我乃蛮夷也。”

五个字,平静如水,却像惊雷,炸响在徐子先耳边。

赖陆摊开手,做了一个近乎无赖的姿势,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蛮夷,听不懂那么多道理,认不得那么多祖宗。我们只认眼前看得见、摸得着、抓得住的东西——土地、粮食、刀剑、能让自己和族人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的力量。”

“您说的‘天’,太远。您说的‘道’,太虚。您说的‘礼’,绑手绑脚。” 他一步步走近,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铁锥,凿向徐子先用毕生信仰筑起的堤坝,“我们蛮夷,也有自己的‘道’。我们的‘道’很简单——胜者生,败者死;强则食弱,智则役愚。 回纥如此,匈奴如此,女真如此,蒙元如此,今日泰西诸国,跨海万里,夺人国土,也是如此。便是您所尊的周天子分封诸侯,难道不是踩着他人的尸骨?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位的江山,不是血流成河换来?”

他停在徐子先面前一步之遥,目光如炬:

“至于您说的伦常…呵,蛮夷不在乎。匈奴父死娶母,回纥兄死纳嫂,只为血脉不流外人田,部族力量不分散。便是您所知的英吉利国王亨利八世,为求子嗣,废后杀妻,娶寡嫂,悖伦常,可曾妨碍其国称雄海上?西班牙哈布斯堡,表亲通婚,只为保尊贵血脉纯净,蠢吗?或许。但他们的帝国,如今日不落。在生存与强大面前,伦常礼法,是可以被重新定义的东西。”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被贵国史书诟病,然则赵国因此强盛,北却匈奴。他若固守‘华服’之礼,焉有后来长平四十万赵卒?他若在乎中原诸侯讥笑,何来争霸之本?” 赖陆语气渐趋激昂,“我今日所为,便是日本的‘胡服骑射’!我用南蛮之技,纳四海之物,行悖伦之事,只为一件事——让日本活下去,并且活得比任何人都强!都硬!”

徐子先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赖陆口中吐出的每一个例子——匈奴、回纥、蒙元、英吉利、西班牙——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他自幼熟读的《春秋》大义、《纲鉴》史论,凿出一道道裂痕。这些他知道,甚至比赖陆更熟,但它们从来是被圣贤笔伐、视为‘霸道’‘一时之势’的反例。为何在此人嘴里,却成了天经地义的、甚至唯一可信的‘常道’?

他猛地挥手,指向殿外:“您听见那声音了吗?那不是丧钟,那是新生!是日本挣脱海岛困局、挣脱你们制定的天下秩序、自己为自己挣命的怒吼!您问我为何不献甲请封?因为我不需要谁来‘封’我!我的王位,来自我手中的刀,麾下的兵,身后的国!不是来自北京一纸诏书!”

“您劝我‘归顺王化’,‘共享太平’。” 赖陆逼近一步,几乎与徐子先面面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可您告诉我,我若归顺,是我日本男儿跨海去北京守卫皇宫,还是你大明皇帝派兵来九州帮我镇压岛津?是我日本粮米填补你空虚的太仓库,还是你万历皇帝的内帑接济我受灾的百姓?太平? 辽东努尔哈赤磨刀霍霍,西南土司烽烟未熄,朝廷党争如火如荼,天子二十余年不朝——这就是您要我去‘共享’的太平?”

他退后一步,目光恢复了冰冷,仿佛刚才的激荡只是幻觉。

“徐先生,您是个好人,也是个明白人。但您不明白,世界已经变了。 旧的那一套,护不住您的大明,更圈不住我的日本。”

“这副甲,”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暗金流淌的鱼皮甲,“我不会献给任何人。它会披在我,或者我未来继承人的身上。它会见证,一个不再需要谁册封、谁认可的,新的日本,是如何从这‘悖逆’与‘杀伐’中,硬生生闯出来的。”

“至于您带来的那卷诏书……” 赖陆转身,走向御殿深处,声音飘来,平淡而决绝,“劳烦带回吧。告诉派您来的人,也告诉北京城里的皇帝和阁老——”

他顿住脚步,侧过半张脸,轮廓在灯光下如刀削斧刻:

“丰臣秀吉没做完的事,我,羽柴赖陆,会做完。”

“大海,从此不再是屏障。”

“让该准备的人,准备好吧。”

言毕,他身影没入御殿深处的阴影,再无言语。

柳生新左卫门无声上前,对依旧保持着长揖姿势、却已然石化的徐子先微微躬身:“徐先生,请。”

徐子先直起身,面色苍白如纸。殿内鲸灯的光芒依旧稳定,那副巨骨舌鱼皮甲依旧散发着幽异的暗金光泽。然而,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他面前,被那年轻的“蛮夷”君主,用最平静也最狂暴的方式,彻底击碎,再无挽回可能。

最终徐松江踉跄走出御殿,重新被硫磺与热风包裹。那“海火”的光芒,此刻在他眼中再无神秘,只剩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生产力。他带来的那卷敕书,在袖中仿佛有千钧之重,又仿佛轻如无物——它代表的一切,在那个自称“蛮夷”的年轻人构建的、钢铁与火焰的新世界里,已然失去了全部的重量和意义。 远方,大阪湾的雷鸣彻夜不息,那不再是噪音,而是一种新秩序诞生的、单调而恐怖的啼哭。

远处海湾,锻打之声,彻夜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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