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被彻底禁足在未央宫内殿,如同被折断羽翼的鸟,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完全切断。殿外守卫增加了三班轮换,连一只飞鸟掠过都会引起警觉。送来的饮食衣物皆经严格查验,伺候的宫人如同哑巴与聋子,对他任何试探都毫无反应。
萧琰没有再出现。但萧璟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萧琰在酝酿,在布局,要用最彻底的方式碾碎他所有的反抗。而他怀中那两样东西,如同烫手的山芋,既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他必须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必须在萧琰动手之前,搅动外界的局势。
机会来自于一场看似寻常的“探病”。
被严密监视的第三日,太后宫中的一位老嬷嬷奉懿旨前来“探望”靖王殿下,并送来一些滋补药材。太后与萧琰并非亲生母子,关系向来微妙,此时派人前来,意味深长。
老嬷嬷在侍卫虎视眈眈的监视下,恭敬地行礼,说着冠冕堂皇的慰问之词。但在低头整理药材盒子时,她的手指极其隐蔽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敲击了几下——那是宫中一些老人之间流传的、极其简单的暗号,意为“稍安勿躁,外有接应”。
萧璟心中一震!太后?她为何会插手?是出于对萧琰独断专行的不满?还是与安阳王有所勾连?亦或是……季文正通过某些渠道联系了她?
无论原因为何,这无疑是一根递到眼前的稻草!
就在老嬷嬷即将离去时,萧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仿佛喘不过气。他踉跄着扑向桌案,打翻了上面的茶盏,水渍淋漓。在众人被这突发状况吸引注意力的瞬间,他借着衣袖的遮掩,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用细小字迹写有“星图残卷,金胆在握,安王异动,速联旧部”的蜡丸,塞入了老嬷嬷因搀扶他而靠近的手心中。
老嬷嬷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恢复如常,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对侍卫道:“殿下这是忧思过甚,气郁攻心,需好生静养啊!”她不动声色地收好蜡丸,恭敬告退。
消息送出去了!萧璟心中稍定,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焦虑。这消息会传到谁手中?能起到多大作用?
他小看了这枚蜡丸引发的风暴。
两日后,大朝会。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萧琰端坐龙椅,面色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显几分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感受到一丝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朝议进行到一半,正当吏部官员禀报官员考核事宜时,一向在朝堂上如同隐形人般的宗正寺卿,一位年高德劭的老皇叔,忽然出列,手持一份泛黄的卷宗,声音沉痛而高昂: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弹劾安阳王萧璨,勾结北境不明势力,蓄养死士,更于秋狩之时策划行刺陛下,栽赃靖安王旧部,其心可诛,罪证确凿!”
满朝哗然!
安阳王脸色剧变,厉声呵斥:“老匹夫休得胡言!血口喷人!”
宗正寺卿毫不畏惧,展开卷宗,朗声宣读,上面罗列了安阳王府与“苍狼团”的资金往来、秘密训练死士的地点、甚至还有几名被暗中扣押的“苍狼团”活口的供词!虽然并非所有证据都铁板钉钉,但已足够引发地震!
萧琰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早已知晓。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安阳王极力辩驳、朝堂乱成一锅粥之际,又一人出列,是都察院一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御史。
“陛下!臣亦有本!”御史声音洪亮,目光如炬,“臣要参奏的,乃是宫中有人滥用私刑,幽禁皇子,更欲掩盖先靖安王冤案真相!臣请问陛下,靖王殿下如今身在何处?为何多日不现人前?可是因知晓了某些不该知晓的秘密,而遭囚禁迫害?!”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瞄向龙椅上的萧琰。参奏安阳王也就罢了,这几乎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皇帝本人!这是何等的大胆!
萧琰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那名御史,尚未开口。
又一人出列!是沈玠!
沈玠手持玉笏,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臣可以作证,靖王殿下确在秋狩期间发现关键证物,可能与先靖安王之事及宫中某些隐秘相关。殿下曾私下与臣言及,忧心忡忡,恐遭不测。如今殿下音讯全无,臣恳请陛下,为安朝野之心,昭示天下,即刻解除对靖王殿下的禁足,公开审理先靖安王一案,以正视听!”
沈玠的倒戈,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他身为户部尚书,天子近臣,他的话分量极重!
紧接着,数名原本中立或偏向萧琰的官员,尤其是几位与靖安王有旧或出自北境的将领,也纷纷出列,或明或暗地表示对靖王处境的担忧,要求陛下澄清真相。
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原本针对安阳王的弹劾,瞬间转向了对皇帝幽禁皇子、掩盖真相的质疑!
萧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群情汹涌的臣子,看着安阳王惊怒交加又隐隐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沈玠那豁出一切的决绝,看着那些平日唯唯诺诺此刻却敢站出来质疑他的面孔。
他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个被他禁足在内殿的人——萧璟!
那枚蜡丸,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不仅惊动了太后,更通过某种他尚未完全查清的渠道,将消息精准地传递到了这些敢于发声的臣子手中!他们或许目的各不相同,有的为了公义,有的为了派系斗争,有的只是为了自保,但在此刻,他们因为“靖王被囚”和“靖安王旧案”这两个焦点,暂时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萧琰缓缓站起身。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股滔天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镇压了整个金銮殿的喧嚣。所有臣子都感到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仿佛穿透了宫墙,直射未央宫内殿那个引发这一切风暴的身影。
好,很好。萧璟。
你不仅学会了反抗,更学会了……借势,搅动风云。
朕,倒是小瞧了你。
朝堂惊雷,已轰然炸响。这不再是兄弟间的暗斗,而是摆上台面的、关乎皇权、真相与正义的公开对决!
萧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这场游戏,既然你选择了升级,那朕,就陪你玩到底!
看看这满朝文武,这天下人心,最终……会站在谁的一边!
他拂袖转身,留下满殿死寂与惊悸的臣子,以及一道冰冷的旨意:
“退朝。”
“相关涉案人等,押入天牢,严加审讯!”
“未央宫……给朕守好了!”
风暴,已从深宫席卷至朝堂,再无转圜余地。而被困宫中的萧璟,在听到殿外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往日的肃杀与骚动时,便知道——
他投出的石子,已经激起了千层浪。
接下来,就要看这浪潮,能否冲垮那坚固的堤坝,还是……将他率先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