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萧璟“突发厥症,昏迷不醒”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皇室最核心的圈层激起几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被更强大的力量抚平,外界对此一无所知。宸王府彻底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或者说,一座更加密不透风的囚笼。
萧璟被移回了寝殿,依旧是那张床榻,周遭的陈设也未曾改变,但无形的枷锁却沉重了数倍。殿外巡逻的玄甲卫增加了三成,暗处潜伏的影卫更是如同鬼魅,二十四小时轮值,连一只可疑的飞蛾都无法逾越。所有送入殿内的饮食药物,需经四道不同人手的检验,记录在册,确保万无一失。
萧琰不再每日前来。他仿佛彻底失去了对这场“病人”戏码的耐心,又或者,是那场“假死”彻底触怒了他,让他收起了所有可能被利用的“温情”。他只是通过每日雷打不动呈上的、厚达数页的监视记录,了解萧璟的一切——他何时醒,何时睡,用了多少饭食,服了何种汤药,甚至偶尔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都被忠实记录。
萧璟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或许是“龟息散”的副作用,又或许是计划失败后的心力交瘁,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时也异常沉默。他不再抗拒任何事,喂到嘴边的药便喝,递到手中的粥便吃,眼神空茫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依照本能行动的躯壳。
他似乎认命了。
这日,太医院院判亲自前来请脉。他小心翼翼地搭上萧璟纤细得惊人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却平稳不少的脉息,心中稍安。
“王爷,”院判斟酌着词语,试图与他交流,以期对病情有益,“您近日脉象渐趋平稳,只要安心静养,假以时日,定能康复。”
萧璟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
院判心中叹息,收拾药箱准备离去。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却传来一个极其轻微、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
“窗外的……玉兰……可是开了?”
院判猛地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这是宸王殿下“昏迷”醒来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虽然声音微弱,内容也只是询问窗外花草。
他连忙躬身回道:“回王爷,已是季春,殿外那株百年玉兰,花开得正好,洁白如玉,甚是繁盛。”
萧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眸子,第一次有了焦点,望向了那扇紧闭的、被厚重帘幔遮住大半的窗户。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一线光明。
他看了许久,久到院判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
“是吗……真想……看看……”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近乎孩童般的向往,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怅惘。
院判心中一动,觉得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便小心翼翼道:“王爷若想看,老臣可请示陛下,或许能……”
“不必了。”萧璟打断他,声音重新恢复了死寂,他转回头,闭上眼睛,“看了,又如何。”
院判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讷讷退下。他将这次短暂的对话,连同萧璟那瞬间流露出的、对玉兰花的向往,都一字不落地记录在了当日的呈报中。
这份记录,很快便摆在了萧琰的御案上。
萧琰的目光在“真想看看”和“看了,又如何”这两行字上停留了许久。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深沉难辨。
他的璟儿,是在示弱吗?用这种脆弱和认命,来降低他的戒心?还是说,经历假死失败,他真的心灰意冷,连一点对外界的念想都显得如此奢侈和……绝望?
无论是哪一种,萧琰都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没有批准打开窗户,也没有允许他踏出寝殿半步。他只是吩咐,将内殿照明用的宫灯,换成了雕刻着玉兰花纹样的灯罩。
当夜,萧璟在朦胧的灯光中醒来,看到墙壁上投射出的、模糊的玉兰花影时,他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无声的、冰冷的笑容。
看啊,这就是他的好皇兄。连一点真实的阳光和花香都吝于给予,只肯施舍这人工雕琢的、虚假的影子。
但他,连这点影子,都需要。
他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念想”,来维持他表面上的“认命”与“死寂”,来麻痹那些监视他的眼睛。
而在无人得见的内心深处,那求生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绝对的黑暗与压迫下,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定。他在脑中一遍遍复盘失败的教训,推演着王府的守卫布局,回忆着那枚掉落玉扣所代表的、与外界的唯一联络渠道是否已被彻底斩断。
玉兰花开……或许,是一个新的契机?一个可以用来传递信息的、看似无害的象征?
他需要耐心,需要比之前更深沉、更隐忍的耐心。
铁幕已然垂落,但他不信,这世上真有毫无缝隙的牢笼。
他会在沉默中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或许渺茫,却必须抓住的机会。
而萧琰,我们之间的账,总有一天,会连同这被囚禁的日日夜夜,一并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