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像清泉击石,骤然打破了实验室里冰冷的寂静。
王鑫正俯身观察着培养槽中那个最新成功的样本,闻声立刻转过头。
脸上的专注严肃瞬间冰雪消融,漾满了温柔。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炮弹似的冲过来,赶紧蹲下身,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扑进怀里的小家伙。
“阿泽啊,怎么过来了?”王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顺手捏了捏儿子软乎乎的脸蛋。
触手是温热的、真实的,驱散了他连日埋头实验带来的所有疲惫。
王孟泽搂着爸爸的脖子,兴奋地小脸通红,他扭头朝门口方向指了指:“妈妈也来了,但是我想爸爸,就跑来了!” 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急切。
王鑫心头一软,把儿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走向那些排列整齐的培养槽。
“来,爸爸给你看看爸爸最近在忙什么。”
槽体里液体幽蓝,映照着内部形态各异的生命体。
有的像是覆盖着鳞片的植物嫩芽,有的则融合了鸟类与海洋生物的特征,扑闪着肉膜构成的翼……
它们安静地悬浮着,是常人眼中诡异甚至可怖的“奇奇怪怪的结合体”。
但王孟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小脸上没有丝毫惧怕,只有纯粹的好奇,仿佛在他眼里,这些非自然的造物与花园里的蝴蝶、池塘中的游鱼并无不同,都是这世界有趣的一部分。
他甚至伸出小手指着一个多足带翅的样本,奶声奶气地问:“爸爸,它会飞吗?”
这时,郑雯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眼神却柔和地落在父子二人身上。
“你一忙起来半个月不着家,电话也没几个,我再不带着阿泽来找你,怕他都要忘了爸爸长什么样了。”
王鑫抱着儿子走过去,空着的那只手自然地揽过妻子的腰,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语气带着歉意和讨好:“老婆辛苦了。这不是……最近这一组实验体终于出现了稳定的共生,没有产生排斥反应嘛。我一兴奋,就……忙忘了。”
郑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那眼神里并无多少责备。
她何尝不知道丈夫对研究的痴迷与热忱。
一家三口短暂相聚,其乐融融。
直到被王鑫助理提醒下一个观测时间点到了,郑雯才准备带着依依不舍的王孟泽离开。
“爸爸,”王孟泽被妈妈牵着小手,一步三回头,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王鑫心里一酸,蹲下来,平视着儿子的眼睛,郑重地许诺:“很快。等爸爸把最后的数据记录做完,就回家。然后……”
他顿了顿,笑容放大,“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一整天,好不好?”
“真的?拉钩!”小家伙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
“好,拉钩。”王鑫的小指勾住那只小小的手指,用力摇了摇。
看着妻儿的身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王鑫脸上温暖的笑意尚未褪去,他回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幽蓝的培养槽。
槽中那些安静的生命体在特殊光线的照射下,泛着奇异而冰冷的光泽。
成功近在咫尺,希望的曙光已经显现。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转身走向操作台,忽略了心底深处那一丝因为对家人承诺而泛起的、微弱的波澜。
王孟泽没能等来承诺中的游乐园。
三天后的深夜,他被客厅里压抑的通话声惊醒。
揉着眼睛走出房门,看见爸爸站在窗边,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侧脸。
“……雯雯你别动,我马上回来!”王鑫的声音带着一种王孟泽从未听过的急促。
“爸爸?”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王鑫猛地回头,看到儿子,几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外套都来不及拿就冲出了家门。
夜风很凉,王孟泽缩在爸爸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爸爸抱着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爸爸,我们去游乐园吗?”他小声问,带着一丝残存的希望。
王鑫喉结滚动了一下,下巴蹭着儿子的发顶,声音沙哑:“妈妈不舒服,我们先去医院看妈妈。”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冰冷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郑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看到儿子,她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突然蹙起的眉头而中断。
王鑫立刻俯身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连声问:“怎么样?还疼吗?”
医生的话言简意赅:“先兆流产。孕妇过度劳累,情绪波动也可能是个诱因。需要绝对卧床休息,不能再操心了。”
“流产”这个词像一块冰,砸进了王孟泽懵懂的认知里。
他不太明白具体含义,但知道妈妈肚子里有了小宝宝,而现在,小宝宝可能要不在了。
他看着妈妈虚弱的样子,看着爸爸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游乐园的五彩泡泡彻底碎了,被医院里这片令人窒息的白色取代。
王鑫开始了医院、实验室、家三点奔波的生活。
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在家时也常常心不在焉。
他依旧会给王孟泽讲故事,哄他睡觉,但王孟泽能感觉到,爸爸的思绪总有一半飘在别处——或许是医院的妈妈身上,或许是实验室那些泛着幽光的培养槽里。
一天晚上,王孟泽起夜,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他悄悄走过去,看见爸爸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复杂的数据曲线,而爸爸的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肩膀微微塌着,那背影看上去沉重又疲惫。
孩子没有进去,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小床上。
他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爸爸承诺的“游乐园”,可能比那些培养槽里奇怪的生物还要难以触及。
家里不再有妈妈忙碌的轻声哼唱,爸爸的笑容也像蒙上了一层灰尘。
期待落空带来的委屈,被一种更沉重的、对妈妈身体的担忧和对爸爸疲惫的心疼所取代。
他不再问游乐园的事了。
郑雯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但仍需住院观察。
王鑫松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那天他从医院回来,准备拿些换洗衣物,正看见儿子蹲在客厅的地板上,笨拙地试图把一张画塞进书包里。
画纸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手拉着手,背景是一个大大的、色彩斑斓的摩天轮。
王鑫的脚步顿住了。
王孟泽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爸爸,立刻把画藏到身后,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努力做出懂事的样子:“爸爸,我没想去游乐园……我就是画着玩的。妈妈和小宝宝最重要。”
那一刻,王鑫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当。
他蹲下身,把儿子连同那张皱巴巴的画一起搂进怀里。
“阿泽,再给爸爸一点时间。等妈妈好了,等小宝宝安全了,爸爸一定……一定补给你。”
王孟泽乖巧地点头,小手拍了拍爸爸的背,像妈妈平时安慰他那样。